静静跪在一边的阿萝眼中也滚出了晶莹的泪珠。
她何曾想糟蹋自己,但她没有办法。她有想过去河中捞鱼,却差点被河水卷走;她曾在外面耗了一夜,也抓不住半只猎物;甚至去乞讨,也没人肯施舍一点东西给她。牧民们本来就视她和阿婆为怪物,谁肯帮助她们?以前阿婆身体好时,还可以帮人算命又或驱邪赶魔挣点钱度日,现在除了挖点野菜采点野菇,她什么也弄不到。除了去找那个较为和善的放羊汉子,她实在没办法弄到可让阿婆病好起来的食物。
她不想,她真的不想……
阿婆哭声转为喘息,她喘得很急,没有办法再说下去。
阿萝茫然抱住阿婆瘦骨嶙峋的身体,仿佛石化了一般。可怕的无力感在狭小的帐篷内弥漫,吞噬着人抗拒命运的意志。
恍惚中,她记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这样对她说过:离了这张脸,你什么也不是!
火焰渐渐将阿婆苍老干枯的身体吞噬,火焰是不挑剔的,无论妍媸,它都会给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一个最美最绚烂的结局。
火焰熊熊燃烧着,风呼啸着旋绕着火堆,助长着火势。
阿萝早已抹去悲伤的眼泪,灰褐的瞳眸温柔地看着火焰,眼中浮着的是羡慕的光芒。这样的分离,她或许寂寞,对阿婆却是更好的归宿。在这样的人世,丑陋和美丽一样,若没有权势的庇荫,同样不能存在,若硬要存在,只会是苦难。
马嘶声远远传来,夹杂着混乱的叫喊声。
她回头,看见在远处帐幕相连的地方,数处火光冲天而起,浓烟在清朗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个牧民部落完了。轻叹口气,她收回目光。草原上每天都在发生这样的事,弱肉强食,她早就麻木了。
马蹄踏在草地上的声音传进她耳中,一匹马在向她这处飞驰而来。她没有回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曾经,她会恐惧,但现在她一无所有,她还怕什么?
刹那,强风刮过,比人还高的黑色骏马与她擦身而过,而后一个回旋,堪堪停在她的面前。那马通体油亮,不见一根杂毛,一双清亮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温热的呼吸喷到了她被披巾遮住的脸上。
这么近?
马儿威胁地露出白森森的牙,阿萝不由后退了两步,这才将目光挪到马儿的主人身上。
竟是他!阿萝不禁再退了一步。
那男人像座巨塔般高居马上,体型虽然粗壮,身体比例却均匀完美,长发披肩,年纪不过三十。面部轮廓清晰突出,英伟古朴,浑身散发出迫人的霸气。
竟然是地尔图人莫赫部的领袖子查赫德莫赫。一年前她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因为那一面印象实在深刻,她至今仍记忆犹新。
“一双小鹿的眼睛。”粗犷却略嫌冷漠的声音从他的唇中吐出,下一刻,银光一闪,阿萝的头巾已被挑开,她受惊后退,却没看清对方用的是什么。
但显然受惊的非她一人。
子查赫德莫赫虽见惯风浪,阿萝残毁的脸仍让他小吃了一惊,尽管他很快便恢复了冷静和镇定。
“可惜!”他摇头叹息,为这样一双眼长在这样一张脸上而惋惜不已。很明显,他没有认出阿萝。
将目光从阿萝身上移开,他看了眼还在燃烧的阿婆尸体,又游目四顾了一番,便策骑而返,对阿萝并不再多看一眼。
直到他消逝在视线中,阿萝提在喉口的心才放下,双脚虚乏得几乎无法站立,手心早已汗湿。
真担心他会认出她来!
看来她高估了自己以前的影响力。当初他就对她不屑一顾,当所有男人都为她神魂颠倒的时候,唯有他会为了她怠慢他的族王而冷颜相向。
蓦然察觉自己竟因他开始回忆起过往,不由一惊,忙收敛心神,将不该有的心念排出脑海。
阿婆临死前要她去一个地方,那是位于大草原西北边界的扎尔特依山,是草原各族共同尊奉的圣山。据说那上面有一个湖,一个可以洗尽人间一切罪孽污秽的湖。
阿婆并不知道她以前的事,可是却仿佛知道她的心事。
是的,她是应该去一趟圣山。尽管路途遥远,尽管途中会有戈壁荒滩,即使她会在途中被狼群撕碎,她也不在乎。她早就应该去了。
行尸走肉的人生与死何异,倒不如拼尽最后一口气为自己争取一下。当初她没有选择自我了断,也是因为对生命还存有些微的希望,尽管经过这一年的屈辱,连这一点微小的希望也快熄灭,但它终究还没有熄灭。
她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牧羊女子。她不相信连这么小的愿望老天也不肯成全。
火焰渐渐熄灭,阿萝跪伏在火堆前。
一年来生活虽然艰辛,却有阿婆真心的照顾,如今连这唯一的依靠也没有了,她又感到了遇见阿婆以前的茫然无依。今后她恐怕再不会遇见像阿婆这样待她的人。
无法言喻的哀伤充斥在她心中,她却再也哭不出来。
“阿萝。”粗哑的男人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将这处的宁静打破。
她身子一僵,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将披巾重新围住自己的脸,这才回过头。
是那个愿意给她羊奶的男人,奇柯族中最下等的放羊汉子,瘦削、肮脏,心却还好,叫……赫鲁,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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