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与男子有肢体接触, 不能与男子交谈……
春娘打听过这种病症, 因为自闻莺语幼时起, 春娘便有预见之明, 以为她或许有这一日。没想到还真问着了。
闻莺语有这种病, 是因为, 每当她靠近一个外姓男子, 便要受到惩罚，惩罚轻重与情节轻重约等，这在闻莺语心中播下了一个种子, 让她愈发畏惧，后来，演变成了这样。
“哎哟, 我真不知道族长是怎么想的！”
“纳吉礼也要到了, 这……”
“皇帝陛下若是知晓你靠近他犯恶心，这……他若是不误会还好, 解释不清, 这便是亵渎君威的罪过！”
闻莺语鲜少出户, 亵渎君威这四个字的严重, 她是约莫知晓的。
她怯懦地咬唇道：“所以, 还是让他厌恶我, 放我们回东林郡，最好了。”
春娘道：“姑娘你怎可如此想？咱们奉御旨入都城，是来与陛下结亲的, 天下皆知。你考虑过没有, 即便陛下对你厌恶透顶，放你回家，可你名声也保不住了，旁人怎么想？又是与陛下订过亲的，你这一生，便完了！”
闻莺语微微蹙额，“我不一定要嫁人。”
闻氏族长，将她作男儿教养，读遍天下典籍，可也渐渐让她觉得，嫁人生子这一回事，真的不那么重要。
没有意中人时，她觉得，成婚与否，相敬如宾与否，真不重要。虽然现在又莫名其妙对嫁给皇帝这件事多了一点排斥。
见她俏脸晕红，如雪白山茶上浮着点点猩红丝，春娘更惊讶，“姑娘方才点头了，又摇头，是何意思？难道，有人能让姑娘不讨厌么？”
闻莺语垂下了眸，将身子稍稍侧过些，似乎有意回避。
春娘长吁出一口气，“我约莫晓得，是家中几位老仆？”
家中仆人不会给闻莺语予以什么压力，闻莺语可以自然而然与他们多攀谈几句，虽在闻家时处处受到限制，但来时路上，总免不了要说上一两句话，交代些事宜。
闻莺语还是不答。
春娘便觉得自己已经猜对了，不再多言，怅然地退去了。
作为唯一跟随闻莺语来平昌，监督她与陛下完婚，侍奉她半生的女仆，春娘不得不在这大事上替闻莺语、替闻家想想，该如何解决这事。弄不好，连闻锦都要连坐，这便是真完了。
只是春娘也想不到，当今陛下信任且倚重苏洵然，或许能看在苏家颜面上对闻家宽宥些放纵些？
*
翌日大早，闻家来人，诚邀闻莺语看马。
闻莺语还以为是昨日诗社的人，便让春娘去回复，“你帮我向他们道歉好了，我就不去了。”
诗社里男人太多，她起初还只以为有三两个，但去了之后才发觉有七八个之多，何况即便是三两个，她也是消受不得的。
春娘道：“恐怕不是。”
闻莺语笔走龙蛇，才写到一半，忽然墨团一点，在宣纸上晕出大团的浓点。
她深以为可惜，“好好的纸又让我坏了，堂姐让我临摹的《万安山碑帖》……”
养在深闺的女子大多写得一手簪花小楷，闻锦虽也擅长行书，不过笔锋却没有闻莺语峥嵘峻切，如万壑延绵大开大阖，闻莺语看着腼腆羞臊，一点动静便能激得脸红心跳，谁知道一落笔便是如此惊风动雨的劲峭风貌，令闻锦也啧啧称叹。
闻莺语盯着半成品注目了少顷，微有迁怒地说道：“我不愿去。”
春娘便颔首，“那好，我也好回了那杨公子，教他回去。”
春娘是当真不知那位“杨公子”是谁，也没从闻莺语口吻中听出任何犹豫之意，便没作多想转身去了。
不料不曾迈出门槛，闻莺语突然拦住她，“杨……杨公子？”
春娘愕然，回眸。
姑娘不知何时起，脸颊竟又泛起了一朵红云，她细声道：“春娘，我，我还是自己去。”
春娘愣住道：“姑娘改变心意了？可我看他好像是一个人来的，你毕竟是……”
话没机会吐完，闻莺语一道儿软雾香风似的刮出去了，拎着荷衣裙袂，盈盈地飘到门槛外，赢央果然已在牵马等候，一身玄色劲装，梳着一只长长的马尾，眉间勒着绣金丝的抹额，朝她似笑非笑的。
闻莺语心跳稳稳地，又错漏了一拍下去。
“你……又来做甚么？就这么约我，你不怕我堂姐……夫么？”
赢央微笑道：“我与苏闻两家都沾点亲带点故的，不必怕，重要的是你出来了，这意味着，要与我一道去马场了。”
闻莺语脸色酡红如酒醉，羞了一下。
“过来。”
男人朝她伸手。
闻莺语的右脚往前自然地迈了一步，但随即又踌躇收回，“你胆子可真大，明明知道我是与皇帝有婚约的。”
赢央笑道：“交个朋友而已，总不至于那位大皇帝小气得这样。”
闻莺语还是不放心，“只有你……和我？”
“只有我俩。”
闻莺语脸色更红，“可……这是要被说闲话的。”
赢央微微歪头，“闻莺语难道是害怕人说闲话的姑娘？”
他真的把她看得透透的。
他朝闻莺语伸出左手，温暖如丝的明媚光影里，那只手修长、白皙，几乎可以撞见手心中三条明晰的纹理，如笼罩在日光下最绚丽的玉雕。
“过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闻莺语就嫣然一笑，朝他飞奔了下去，赢央抱她上马，翻身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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