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就到了周栖摆戏的日子。
三春班一早就定下了，当时同心刚入府，主要由芳细操持。如今同心虽已管事，但因她存了私心，不愿和周栖牵扯太多，凡事都是行中庸之道，打定主意不出头。
这日芳细召人回话，细细核对当日流程，询问搭戏台、收拾屋子、备膳之事，又跟邹氏商量分配丫鬟婆子。同心在旁相陪。
“明儿老太太就来了，你们可要警醒着些。三爷最讲体面，若给主子丢脸，你们知道后果。”芳细说得口干，侧身端茶，又缓和道，“老太太一年也来不了一次，你们明天露脸，赏钱自然也不会少。”
众婆子连声应了，都各自下去行事。厨房的王妈落在最后，见众人出去了，才转回来对芳细愁道，“不瞒许姑娘说，咱们厨下人少，明日来几十张嘴，鸡鸭鱼又样样都要新鲜，便是一人有八只手也怕顾不过来，原我就问了能不能安排几个婆子过去，到今日也没准信儿。”
芳细皱眉，“如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还有人给你。”她略一踌躇，“我看就把这一项省了。明日请一班百香楼的大师傅来，厨房留几个人打下手。既省了人手，也换换口味儿。百香楼是老字号，再刁钻的舌头也挑不出毛病来。”
王妈想了想，一拍手道，“这样正好，我这就叫人去请。需要采买什么材料，我们今晚就备下，他们明日来了现成儿，如此还能富余几个人手，给老太太好好做一桌酥烂的。”
芳细打发人去了，转头见同心在旁托腮翻书，手边茶烟袅袅，正看得入神。
她笑道，“人家忙得团团转，你倒有闲情。”
同心抬头，“我难道不是来陪你的？”
芳细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拿过小案几上的册子，“这里有个差事，还非你不可。你帮我瞧瞧，明日给老太太她们喝些什么茶，摆什么花。”
同心放下书，凑过来瞧，口里道，“老太太暑热而来，离午膳又早，这第一盏自然是南山寿眉了。”
“老太太确爱这个。”芳细拿笔在寿眉旁勾了，又道，“老爷、太太爱喝龙井，开戏便上龙井。”
“戏半渐入佳境之时，可换蒙顶。”
芳细不由问，“这是什么讲究。”
同心一笑，“没什么，凑趣而已。”
芳细还待要往下看，一个小厮站在窗下回禀，“许姑娘在么？李管家让奴才来回，搭戏台子的不知怎么手脚不对，好好的一个戏台垮了半边，请姑娘快去瞧瞧。”
芳细一听就沉了脸，笔撂在桌上，“怎么偏偏临了坏事？主子今日去了旧宅陪老太太，我禀报谁去。况且……”
她再没说下去。平白的戏台子也能倒，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同心握了她的手道，“别急，咱们先去瞧瞧再说。”
两人到了戏堂，果然戏台塌了一边。工匠头子已被揪住了，正苦着脸道，“台后不知何时渗水，积了半个月也没人瞧见，把木头都泡烂了，一根断了就全垮了。”
“修好要多少时间？”外院的李管家问。
“怎么也得两三日，重新搬木头进来就要大半天。”
芳细看着塌垮成一堆的戏台，再好的度量也沉不住了，“哪里还赶得及。”她红了眼圈，跺脚道，“我当差这么多年，明儿可要现到老太太面前了……”
李管家也是面红耳赤，他本是从旧宅派来的老人，出了这样的纰漏，更觉丢人现眼。
同心想了想，将芳细拉到一边，“你别急呀，府中现成就有个戏台，明日可用。”
芳细犹疑抬眼，“真的？”
同心点头，“我带你去瞧。”
第二日上午，新宅门前的大街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车马络绎，旧宅合家几房都过来做客，加上丫鬟婆子小厮，浩浩荡荡的一条长队。人虽多，却安静有序。女眷的丫鬟们捧着熏笼随行，一路香风袅远，传到两条街开外。
男人都在正门下马，将缰绳丢给小厮们。女眷的车轿则直接开进第一道侧门，入府便有婆子们迎候。
周老太太上了年纪，就在正门下车，由周栖和海棠左右搀扶着，步上台阶。芳细、同心两个是老太太房头的大丫鬟，和管家邹氏一起出迎，在门内下拜。
周老太太环视一圈，笑道，“一家人玩闹罢了，何必这么隆重。”
“老祖宗难得来，她们自然要拾掇一番，尽尽孝心。”周栖说着，在人群中瞥了同心一眼。她内里一袭杏红衫，绛紫罩衣，头上未着珠玉，只戴了一朵鹅黄绒花，正款款行礼起身。
那花容玉质，让人无端想起《西洲曲》里那句“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来。
周围人多，他未与她说话，一路扶着周老太太入内。周夫人等俱已在正房候着，又起身行礼，请老太太上座用茶。
周栖趁上茶的工夫，向芳细问，“可都妥当？”
芳细悄笑，“爷放心，只管瞧着。”
周栖知道她办事妥帖，自然不在话下。
外面丫鬟来回，“预备开戏了。”
众人起身出来，丫鬟在前引路行至西暖阁。一夜之间，这里变得周栖都快认不出了。户牗大开，纱帘高高卷起，八面来风。一水之隔的湖心阁大门已悉数拆去，连着临水的栏杆凭台，形成一个天然的戏台子。
暖风熏处，水波送爽，荷花次第微动，传来淡淡的甜香。暖阁四壁挂着夜来香花囊，驱避水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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