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步为营，只等她入局。
同心一直低头听着, 昏暗灯光下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大人觉得奴婢该如何考虑？”
贺执眼中亮了亮。他并不急于摊牌, 背后的风起云涌都隐去，此刻也不过是一字一句，轻轻放下, “我要你弃暗投明，做我的人。”
“奴婢何德何能？”
贺执笑了, “你是离他最近的人。”
同心不禁抬眸。
他是个很干净的人, 衣饰不讲究华贵, 却一丝不苟。这样年纪轻轻就已历任刑部郎中，成为一州副官, 说出来只怕没人敢相信。她父亲一生为朝廷选拔了许多青年才俊, 他主持的翰林院也是全国顶尖聪明人的聚集之处，他却尤其对这个年轻人青睐有加, 说他通透古今, 机敏果断。
李学士是大儒, 古今典籍无不通晓，可唯独欠缺“通透”二字。他有自知之明，多年来以著书立说为务, 一心都放在学问上, 根本无心参与储位之争, 最终却还是被牵连。
“奴婢愚笨。”同心复又低下头去, “只怕会有负大人之托。”
贺执没有算到她会如此作答, 微微一怔，“我劝你三思。”
“蒙大人错爱，可奴婢实在没有什么野心。能在周家安安分分做个丫鬟，奴婢就别无所求了。况且大人也说，奴婢是离三爷最近的人，”同心不由翘了翘嘴角，“背信弃义的事情，奴婢做不出来。”
“可若有一天周家这棵大树倒了，你也跟着一起倒么？”贺执有些惊讶于她的固执，他迟疑片刻，还是旁敲侧击地提点了一句，“如今与他们为难的，可不止我一个。”
同心心中一动，她自然知道站在他背后的是谁。
周家是晏王心腹的姻亲，世子有所防范也情有可原。她不知道贺执要追查什么，更不知道周家隐藏了什么。此时此刻，她不过是通判大人意欲收入麾下的一枚棋子，操控棋局的另有其人，她没有资格置喙。
然而身在局中的贺执与世子，就真的了然全局么。
“大人自有一番打算，奴婢猜不透。可大人看得起奴婢，无非是认为三爷有事相瞒，要安排眼线打探。”同心坦然相告，“奴婢不是待价而沽，而是真没有大人想要的消息。奴婢与三爷朝夕相处，他除了不时为大人的盛情所困扰之外，并未刻意隐瞒什么。”
贺执看着她，面色渐渐沉寂了下去，“他有没有隐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他立在那叹了口气，背影有些萧索，“你没有自由，我可以帮你摆脱奴籍，可你若没了做人的良知，那就什么都没了。”
那一瞬间，同心觉得他似乎有一点父亲的影子。
他对她很失望，但她无愧于心。纵然此刻父亲就在跟前，她也无畏说出这些话来。
贺执很快恢复常态，转头看了她一眼，“你的决定太过仓促，我不能接受。我会再来问你的，在那之前望你能慎重考虑。”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是云州通判，解除一个奴籍易如反掌。周栖那样的纨绔，不值得你赔上自己的前途。”
他说完便略一施礼算作告辞，并不给她挽留或答复的机会。他的吝于言辞形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她不过是他的众多选择之一，多一个是锦上添花，少一个也不会影响大局。
若换一个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丫鬟，这时许会动摇，但同心还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见他走了，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过去插上门，转身坐在桌边发呆。
他乡遇故知本是好事，可她万万不敢挑明自己的身份，哪怕他是父亲最得意的门生。他即便不会害她，也未必就会帮她，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走漏风声的危险。况且他正想利用她接近周栖，如若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不了解贺执，但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想到此，她不禁暗暗后悔刚才的表现。
她太淡定了，拒绝的也太痛快了，这不是一个寻常奴婢该有的反应。贺执说的对，没有人会想当一辈子奴才，面对一州通判协助脱籍的诱惑，仅仅是不想背主这样的理由，也许瞒不过他。
同心此刻才真正紧张起来。她拒绝贺执，也的确不止守信义这么简单，更是做贼心虚，不想和官府的人走得太近。
万一他起疑心追查到她头上，凭他的手段能力，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外面众住客酒足饭饱，都回房歇息，嘈杂也渐渐散去。同心心事重重还无困意，可想再多也无济于事，只能明日见机行事，消弭贺执的怀疑。
正想着，又传来一阵轻敲门声。
她悚然一惊，想都没想就先低头吹灭了灯火，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可外面的人一定看见了，刚刚灯还亮着，说明她没睡。贺执去而复返，是不是已经生疑？
她蹑手蹑脚挪到门口，屏息听了听。他敲得很轻，想是怕惊动周栖他们，但又敲得锲而不舍，仿佛定要到她开门为止。
“大人别敲了。”同心贴着门悄声道，“奴婢不会答应的。”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同心怕他不死心，紧接着道，“奴婢是三爷的人了，这辈子就要从一而终。”
她思来想去，这不失为万全之策。能让一个小丫鬟放弃大好前程，有什么理由比对主子的一腔痴情更合适呢？贺执能跟她讲三天三夜的道理，却一定讲不清楚一个情字。人世间没有比情更难理喻的了，多少得不偿失、痴梦不醒，都源于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