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栖话虽如此，其实他并不清楚同心的底细。他不是没想过去查, 一来周家连连出事无暇顾及, 二来身边没有合用的人。纵使他不知详情, 也能猜到同心姐弟背后有一个大秘密。同心过去行事谨慎尚且不足引起他的怀疑，而玉公子的出现就是一锤定音，重重敲醒了他。
周栖可以肯定他们不是大户人家的仆婢, 那么他们如今的身份就一定是伪造的。他这样对同心说，是为了堵住她的退路。
果然同心的脸色变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 良久方轻轻道, “奴婢的确不能再连累爷了。”
周栖看着她唇上的齿痕，也不知她会不会疼。
他哪里是怕被连累, 他是怕周家拖累她。同心若是个无处可去的孤女, 他就算流落街头吃糠咽菜也要带着她。可如今人家有了能文能武的弟弟，又何必跟他绑在一处受苦呢。
“这样最好。”周栖的拳攥得愈发紧了。他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勉强维持平静无澜的语调就已耗尽力气, “你伺候爷这么久,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爷不会亏待你。”
他去拿过一个小木匣，当着同心的面打开, 里面是些散碎金银, 底下押着一叠银票, 还有同心的卖身契等文书。
“我换了些碎银子给你们路上用, 这些银票千万要收好, 够你下半辈子生活了。”周栖叮嘱着，又将那张卖身契抽出来，“这是我从老太太那讨来的。”他说着将那薄薄的纸张撕成碎片，丢在桌上。
同心从头到尾默默听着，直到他撕了卖身契，才忍不住抬眸，“老太太怎么说。”
“你放心，她拗不过我。京中的婚约既然不作数了，我和你一样是自由身。我自可以看上别家女子，嫁娶随意不受拘束，老太太也就无意强留你在我身边。”周栖说到这，心底生出一丝自嘲。他当初满腔热血去退婚，本以为能成全自己和同心，不料时移境转，成全的却是她的远走高飞。
同心低头不知在想什么，也跟着笑了笑，“也是，嫁娶随意。老太太有意给爷安排亲上加亲，奴婢走的正当时。”
周栖喉头一紧想要解释，又生生忍住了。他转开目光四下看了看，却什么都没入眼，“我是为你好。”
“爷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回去收拾东西了。”同心站起身。
周栖还想再说点什么，可一时词穷。同心也不等他开口，转身而去。
周栖看着她背影远去，就像看天边断了线的风筝，稚子小儿许会不知疲倦地跳起来去抓，而他只能仰头看着，不是不想争取，是自知拗不过天地相隔的结局。他近来无奈的时候越来越多，守着这样的三爷有什么意趣，让她离开也罢。
同心原本不想连累周家，可听到周栖主动把话挑明，还是十分难过。
她回去一边收衣裳，一边止不住落泪。过去不管如何烦他，他都要恬不知耻地贴过来，如今才听说自己的身世，就立刻退避三舍敬而远之了。走了她一个，旧宅还有位表小姐，张记有个瑜娘，他只怕左右为难挑花了眼，哪有心思守着她呢。
周栖安排三日之后送她走，说完之后就再没回来。同心听小厮们说他去了旧宅，心里愈发伤感。都说人走茶凉，她人还没走，他就连茶带碗的都丢了。
同心积攒了满腹委屈，连最初离别的悲伤都被冲淡。第三日周栖回来的时候，见她面沉似水守着个小包袱坐在榻上。那包袱小的装不了两件衣裳，而他送的木匣也原封不动摆在旁边。
“我送你出城，与你弟弟汇合。”周栖看到这副情状，一时拿不准情绪。
“不敢麻烦爷。”同心垂着眼帘。
她本来还想去与芳细等人作别，可再一想，见到了又能说什么呢？她们若问起缘由，她该如何回答？在与周家的情分上，她终究无法做到善始善终，这不过是大难不死之后的一场梦幻泡影。
同心拎着包袱从周栖身边走过，径自出去了。周栖垂在身畔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抬起。他过去拿起那个匣子，随后跟了过去。
门口备了马车，他没有叫小厮跟随，甚至如意随兴都不知他们干什么去，见同心拿着包袱，还道是周老太太又要她去旧宅住。两人鞍前马后伺候他们上车，车夫扬鞭打马，沿着大街驶了下去。
周栖坐在车里，恨不得这条路没有尽头。这些天并非是他不想见同心，而是周家还有更紧迫的事摆在眼前。
周恢正风雅阁行动失败，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自己的儿子救了贺执一命。周栖当晚就去找他质问，他却已无心向他解释，也失去了发怒的力气。他面如死灰，颓然坐在椅子里，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周栖猜的没错，十一年前杀人的是晏王，如今也是晏王，手段如出一辙。
“十一年前母亲看到的那个凶手，并不是你。”周栖不明所以，“可你为何不向她解释。”
周恢正似是承受极大的煎熬，声音沙哑，“事关重大，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周栖已经不再意外，也没有愤怒，只剩无限疲倦，“即使母亲因此精神失常，你也没有一丁点犹豫。”
“我有。”周恢正厉声打断了他，也仿佛是在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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