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暖, 到了周老太太生辰。周府上下连忙几日, 既为寿宴准备, 又将各屋过冬的东西收起来，换上轻纱薄幔。府里除去冬日的沉重, 焕然一新, 家人们在脚不离地的忙碌中渐渐生出些喜气, 说话也都有了神采。
到了正日子, 海棠一早就来请安。周老太太起得晚，金兰芳细还在伺候梳洗。同心将海棠的手一拉, 两人结伴到外间。只见值夜用的小灶上煨着个陶罐，正咕嘟咕嘟地冒泡。海棠嗅了嗅，“什么东西这么香。”
同心过去揭开盖子吹了吹, “老太太这几日没胃口，想老家的奶子茶喝。我们嫌厨房做得粗糙, 要用这瓦罐子小火煮着才香。”她说着盛出一小碗给海棠，“你尝尝。”
海棠接过去瞧，“我还真没喝过这个，看着油腻腻的。”
同心笑道, “你才活了几年，就开始数典忘祖？这个热着喝不腻。”
海棠品尝一口，“要是有羊炙就好了。”
这时芳细出来，“五姑娘来了, 你们两个笑什么呢？”
“我请她喝奶茶, 她倒起劲, 想要烤羊肉吃。”同心道。
芳细也笑了，“这是什么神仙茶？喝一口就让她现出原形来了。”
海棠过去打她，芳细拦她的手道，“她说你怎么不打？”
“我可不敢冲撞她。”海棠眼睛转了转，“你要是我嫂子，我也不敢打你。”
芳细闹了个红脸，啐她一口，盛出一碗奶茶匆匆给周老太太端去了。
海棠过去拿梳子篦了篦发，“许久没这么热闹了，我都觉得像做梦一样。”她看着菱花镜里的人，话中带了些怅惘。
“你这么年轻，不该发此感慨。平日无事多出来逛逛，哪怕像往常那样也好。”同心不愿在她面前流露出倾颓之色，故意玩笑道，“正好你三哥不在，你就是闹出花样都没人管。”
海棠看了她一眼，“你别把我当小孩子。家里的事我虽不清楚，却不是全无耳闻。可我能有什么法子，事到临头只有听天由命。如今能乐一日就乐一日，往后的事全不想，大不了就是一死。”
同心被她说得默然下去，百感交集。当年李府出事的时候，她也差不多海棠这个年纪，何尝不是这样惴惴不安的心境。察觉到家里人人行色慌张，可无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女孩儿，平日管家理事不在话下，然而命运的主线还是牵在男人手里，取决于父兄的仕途宠辱。
“我相信你三哥，他一定能回来。”同心道，“周家不是那么容易就败了的，老太太说的对，咱们不能先没了主心骨。”
海棠拭拭眼角，“不想了，咱们去看老太太罢。”
同心和芳细操办的寿宴，正和了周老太太的心意。众人都盛装出席，台上戏班子唱的热闹，台下大家逗趣说话。到了晚上，周老太太生出困意，还舍不得撤席，“你们自管说话，我听着。”她又扫了一眼座间，“二哥儿呢？怕是嫌我们聒噪，去躲清闲了？”
秦玉窈忙道，“二爷说要给老太太贺寿，准备了一出戏，去画脸了。”她病中勉强出来，见众人强颜欢笑，周老太太还没有要散的意思，就让周植去扮一出哄她开心。
周植本不愿意，“我一个爷们出那个洋相作甚。”
奈何秦玉窈劝他，“往年三爷和海棠也都玩过，难道不比这个还过。如今家里就剩你一个男人，没得垂头丧气的让人瞧了不快。”
周老太太一听，吩咐芳细，“你去瞧瞧，二哥儿是不是不好意思。”
众人都笑了，芳细出来到后台寻人，婆子们说二爷被人叫出去了。她不由狐疑，一路寻出来，正瞧见一个小厮，“见着二爷没有？”
“刚在二门外呢，好像有客来。”小厮是进来寻酒吃的，见到芳细吓了一跳，赶紧灰溜溜地跑了。
芳细问不出个所以然，事情没打探清楚不敢贸然回去回禀，就在门口等着。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终于见到周植摇摇晃晃地往这边来了。他头上勒着扮戏的发套，一路过来引得下人们掩嘴发笑，他却视而不见，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二爷，老太太找你呢。”芳细叫他。
周植如梦初醒，抬头看到是她，走过来呆呆道，“完了，完了。”
芳细才看清他脸上的油彩布满泪痕，大惊道，“怎么了？”
周植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她。芳细看他这会儿失魂落魄全没注意，便也顾不得旁的了，三两下将信抽出来，借着檐下灯光看去，心口一滞，“大爷……”
周植哭了起来，“好端端的，就送信来说人没了。”
芳细眼眶一热，又连忙劝道，“二爷切莫放悲声，老太太知道就不好了。她的身子万万不能再经受这个。”
周植哪里止得住，哭得站立不住，埋头蹲在墙角。芳细急得直跺脚，“老太太还等二爷回去呢，好歹应付过去再哭。”
她劝了半天，周植方抹了一把泪起身，哀哀道，“我这就去。”
芳细看他哭成了花脸，“二爷好歹洗把脸。”
她不敢让人瞧见，亲去端了一盆水。周植洗净脸才又回去，忙忙地画了几笔，含悲忍痛上台唱了一出。
夜深散了，芳细服侍周老太太睡下，才敢去找同心说。同心乍闻之下也是一惊，“怎么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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