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植入京料理完大爷周枢的丧事，一路送灵柩回关外原籍, 来回走了两月有余。他安顿好周枢的家人, 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云州。入府没换衣裳, 直奔周来太太处，正愁如何委婉禀报，就听芳细说老太太尽知了。
他来不及细问前因后果, 进屋回明此行事项。周老太太大恸之时已过，这会儿情绪稳定, 反宽慰了他两句, “你此行办得妥帖。大奶奶娘家在京城, 她带着儿女留在那也有个照应。等老爷的事尘埃落定，再派人去探望他们母子。”
周植应下了, 又道, “我风闻朝中几位要员陆续退休，宁王世子重新主管了刑部, 起用一批外任官员回京, 朝中一派新气象。晏王一直陪皇贵妃在行宫养病, 年后也未随圣驾回京。我觉得风向不对，托咱们家的京中故交各处打听，有人说父亲和三弟早就入京了。”
周老太太道, “管事们报回来的消息也如此, 人没事就好, 顾不得许多了, 你们要把家守好别出乱子。如今三房的帮着主管家务, 按理说原不该让各房混着管事，可玉窈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海棠年纪小经不住，夫人就是老爷房里的摆设，如今只有三房的人能使。”
他们祖孙说话，屋里没有旁人。周植自听到秦玉窈身子不好，就走了神，嘴里只诺诺应着，“是，是。”
周老太太说累了，“你去罢，让芳细进来伺候。回去瞧瞧你们二奶奶，她是冬天得的病，到五月都不见好……得劝她凡事宽心。”
周植领命退出来，见到芳细不由询问，芳细只得讲了秦氏来人的事，周植纵是再好脾气也沉了脸，可碍着秦玉窈在病中，回房时仍换上如常神色。
秦玉窈正盖着薄毯在榻上喝药，周植见她形容憔悴，不由过去在榻边坐下，“怎么成这样子。”
“二爷回来了。”秦玉窈放下药碗，理了理鬓发，又黯然垂下手，“此行可顺利。”
周植不敢说大爷的事，小心胡编了几句。秦玉窈也无心多问，叫人进来伺候他更衣。周植换完衣裳便细细询问她的病情，又命人拿方子来看，秦玉窈坐在一边看着他忙，摇头叹息，“我的身子不争气，眼看是不行了。”
周植不禁劝她，“你一向有主意看得开，怎么病久就仿佛失了心气，总发悲切之语。”
秦玉窈苦笑，“我的脸都丢尽了，还哪来什么心气。”
周植知她还对碧儿红花的事耿耿于怀，“红花已被移交官府定罪，老太太也当着众人反复审问，那事和你没有干系。事情一过大家就都忘了，偏你还一直记着。”
“红花是跟我陪嫁来的，在这儿就数她是我的心腹，她做的和我做的有什么分别。不管老太太问出什么，旁人都会说是我肚子不争气，还见不得别人有孩子。”
周植听她说得消沉，急得跺脚，“我看谁敢这么说。”
“你拦得住么？”
“我信你还不够么？”
“你信我，可老太太、太太不信，去年塞了一个碧儿，今年就有青儿、靛儿。偏我又有个好娘家，把我在周家挣得的那点体面都败光了。”秦玉窈举目望着周植，后面的话没有说。
可周植分明就知道，她心里早打定了主意，往前只有死路一条。
他心里难过，可不知该如何劝解。他们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过了一段不知人间烦恼的神仙时光。成亲一年没有孩子，他还没有如何，秦玉窈就时有愁容。后来老太太、周夫人都提出让他纳妾，他回回都推拒，可也没能使秦玉窈开心分毫。
后来周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碧儿到了年纪，周夫人平日离不开她，周恢正为给夫人面子，就发话将人指给了周植。周植不敢违逆父命，想着收一房姨娘也没什么，便终于松口。
夫妻间的亲密信任也从那时开始慢慢消磨殆尽。
“你怨我收了碧儿，是不是？”周植红了眼眶，声音微微发颤，“若知你今日如此，当初我死都不应。”
秦玉窈收回目光，扶额闭目转过头去，什么都没说。
周植日夜陪伴也没能让秦玉窈好转，她日渐萎靡下去，终成不治。周植心如刀割，却不得不吩咐人去置办东西。秦玉窈死在连绵阴雨天的末尾，第二日就云开放晴，日出金光万丈，周家却挂上了灵幡。
云州的亲朋刚吊唁完大爷周枢，又纷纷上门。秦家原也是心疼女儿才要接人回去，人既没了，也就不再执着，反而对之前的事十分歉疚，登门向周老太太谢罪。
周植已经伤心得没力气了，过来拜见岳父，翁婿相对不禁垂泪。还是秦父先止了悲声，拉住他道，“原道你们能白首偕老，岂知小女无福。逝者已矣，你要保重。往后再娶新妇，若还记得我们夫妻便带回家看看，我们定当她是女儿般看待。”
“父亲。”周植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秦父拉他起身，“周家全靠你一人维系，你切不可因哀毁伤身。”他顿了顿，从袖中拿出一封文书，“如今西北起了战事，朝廷挑补余丁。你原在步军营挂名，可周家出了这么多事，你一走连个男人都没有。我凭着故交人情，讨得暂免召你回营。你要抓紧时间打点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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