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公子沿着长街一路闲逛，傍晚街市倒也热闹, 路边卖小吃杂货的比比皆是。这里民风淳朴彪悍, 虽然去年历经战事还被流匪洗劫, 但当地百姓自发组成自卫团，没让流匪讨到什么好处。后来西北将军派周栖他们进山清剿余孽，战事一了, 这里便恢复了欣欣向荣的市井景象。
玉公子在路边铺子买了一坛烧酒，二斤羊肉, 哼着小曲寻来。果然巷子里一处宅院, 檐下两盏灯笼在风中纹丝不动, 上面写着周字。他四顾打量了一圈，怪不得那官兵说走着走着就看见了, 这宅院占了小半条巷子, 外面看上去有四进四出。玉公子将酒肉拎在左手，上前拍门, “周三。”
敲了半晌, 门才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院里黑咕隆咚的, 玉公子还没看清里面，门就忽地被拉开，一个人弹跳出来, “舅老爷！”
玉公子吓得倒退了半步, 定睛一看正是如意, “大半夜的瞎叫什么？我以为闹鬼了呢。”
如意上前一把抓住他, “奴才万没想到开门能看见舅老爷, 甭管做人做鬼都不会撒手了。”他边说边把玉公子往里拽，“我们三奶奶呢？悄没声儿地就不见人影，害得老太太病了一场，三爷把自己关屋里一个月没和人说话。”
玉公子顺势跟着他进去，问了一句老太□□好，如意拭了拭眼角，“老太太经的风浪多，闹闹头疼发出来就好了。可怜我们爷……”
玉公子瞧他当真悲痛，不由问道，“周三怎么了？”
“我们爷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说去找人，三奶奶的事他一个字都不提，二爷问了几次还碰钉子。这回奴才和随兴跟着来西北办差，整日提心吊胆，生怕爷想不开。”
玉公子根本不信，“他想不开？这都几个月过去了，他没寻思去找人，来当差还置办这么大个院子，是准备金屋藏多少娇？”
如意读书少别的听不懂，但知道金屋藏娇的意思，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这儿就是奴才们伺候，再没旁人。就连云州的那个瑜娘，见三奶奶走了还想近三爷的身，也被爷给打发了。”
玉公子目光一转，没说什么。如意自知情急说漏了嘴，不敢再多话，领着人来到内院，书房里亮着灯，“舅老爷少等，奴才进去禀报。”
多日不见，玉公子不知周栖什么状况，难得耐心等他通传。如意进去片刻，和随兴一道退出来。随兴见到玉公子也是又惊又喜，“救星爷爷总算来了，快进去罢。”
玉公子将手里的酒肉交给他，“拿去准备酒菜。”
“让爷费心了。”随兴接过，和如意就要下去。
玉公子将他叫住，略一踌躇又问，“这会儿你们爷忙什么公务呢？没打扰他罢？”
随兴机灵，知道多日不见，玉公子也有些吃不准，笑道，“没忙什么。这不到晚膳了么，正翻那本叫什么酸菜……坛的菜谱，正巧爷就带酒来了。”
玉公子听得有些糊涂，也没多问，上阶推门进去，果见周栖在灯下读书。
玉公子握拳在嘴边咳了一声，还没等说话，周栖就抬起头来，“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相迎，玉公子瞥了一眼封面上的《菜根谭》，“周兄别来无恙？”
周栖面色如常，一如故人相逢，抬手请他落座，“还是老样子。你如今在何处当差，怎么到了这里？”
玉公子见问，便将自己在千卫营的事说了。周栖点头，“你也该正经寻点事做。”
玉公子本不是来说闲话的，见他一句不问同心，便有意无意道，“你说这话与我姐如出一辙。如今家里她主事，管得我束手束脚，好没意思。”
周栖目光一闪，淡淡道，“你既来了西北，可以随意。”
“那你什么时候去把我姐接走？”玉公子索性单刀直入。
周栖坐在那手撑在膝上，顿了顿方道，“就算她走了，你也不能任性妄为。”
“什么叫就算？”玉公子一拍桌子，“你不要我姐和孩子了？原来是谁灌了两口黄汤说、说……”
他不好意思学周栖那些肉麻的话，扬手道，“早知你这般薄情寡义，我当初一见她就该把她带走！”
如意随兴正端着酒菜进来，一听屋里似有争吵，忙赔笑上前，“二位爷过来用膳罢，边吃边聊。”
玉公子压了压脾气，面沉如水，来到桌边坐下。周栖也过去，随兴要斟酒，被他摆手屏退，他亲自执壶给彼此倒了一杯，“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得再闹不痛快。”
玉公子捏着酒杯，恨不得将周栖面上盯出个窟窿。周栖瞥了他一眼，见他没有饮酒的兴致，便将壶放下，客气问道，“她过得如何，孩子可还好？”
玉公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都好得很。”
周栖仿佛没察觉他的怒气一样，叹了口气，“那便好，从此就撂开手，各过各的罢。还请你回去转告，我不会阻挠她的前程，也不会进京闹事。她若还不放心，随便哪里再派个差事来，我别无二话。”
玉公子听出一丝不对，“什么差事。”
周栖压根没理他，自顾自饮了一杯，“我孤身一人，天涯何处不能为家。自打到了西北，反觉胸臆开阔，以后若能马革裹尸，也算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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