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凡对于杀死苻坚这件事，并没有父亲那么执着。林正心和林凡的身世悲剧确实因苻坚、因战乱而起，但若是像林正心这样，将所有的仇恨都倾注在苻坚一人身上，必杀之而后快，好像也有些问题。
林凡道：“现在长安城四面楚歌，想要了苻坚性命的人有很多，也许不用父亲为娘报仇，苻坚就已经丧命了。”
“这种家仇国恨，岂能假他人之手？必须手刃仇人才消心头之恨！不过苻坚老贼确实命不久矣，我已经散布消息，将苻坚指向了一条死路！而他那蠢儿子已经相信了我，苻坚老贼难逃这一劫！”林正心道。
“帝出五将久长得，龙入九天祥瑞生”的谶语和那本《古符传贾录》都是林正心一手炮制的。最近天下大乱，他花了半年时间，推演出五将山会是苻坚的大凶之地，才故意炮制出谶语，要让苻坚自投罗网。
林凡不想再讨论杀死苻坚的事情，“王佳真人是父亲的师兄？我也是被王佳真人引荐，才来到长安的，真是太巧了。”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操弄一切，又不着痕迹。
王佳和林正心所属的楼观道，是修道的一个流派，尊老子为道祖、尹喜为宗师。尹喜与老子有一段渊源：周朝末年，王室衰微，诸侯纷争，老子非常厌倦，决意退隐，于是辞去周朝典藏吏的职位，骑青牛出函谷关。函谷关关令尹喜擅长望气、推演天数，见紫气大盛，从东方而来，随后就见到老子。老子没带通关文牒，尹喜请老子著述，老子著5000字《道德经》而去。
这就是紫气东来的传说。尹喜有这一段结识老子的造化，得老子手书《道德经》原本，也终于得道成仙，飞升仙界。
楼观道重视心悟胜过肉身，不重科仪戒律。楼观道奉老子五千文为主要经典，除道史、养生术外，很少造作新经。这一教派吸收的多是战乱中的中下层儒生，以林正心这样的为典型代表，并不要求很好的修道修武资质，但文化修养很好，不然涉及奇门八卦、天干地支、五行生克、诸天星宿等诸多需要推演的内容，根本如同看天书一般。
长安城不远的终南山是楼观道的重要道场，王佳就是在这里隐修，偶遇林正心。
林正心也觉得机缘造化弄人，感慨道：“的确是巧合！天机微妙，我和师兄虽然都是楼观道修士，但能窥得十之一二已经极其难得，看别人容易，看自己难。看凡人容易，看圣人难。”
林凡道：“王佳前辈也在为苻坚效力，他可知道父亲意欲杀死苻坚？”
“当然知道，只是他谁也不帮。你以为在宫中效力的都是死心塌地尽忠苻坚老贼的吗？”
林凡：“父亲，刚才您说，我们林家是青州齐郡的大姓，家族中可还有其他宗亲，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树大分杈，人大分家。林家的确是名门望族，可正因为如此，中间的勾心斗角你争我夺更加激烈，任何一人在家族中的位置，都要看文治武功，看是否对家族有利，而你的父亲我，文治武功都不突出，又是这一枝的独子，所以看尽了冷眼。加上战乱频繁，青州又处在燕晋相接的地方，战祸更甚，覆巢之下无完卵，林家也不得不四散流离，大部分族人都南渡，进入晋朝，如今林家在扬州晋安郡有大批族人。而我不愿随族人一起，决定与你娘远走高飞。
林家虽然不及王家谢家这样的顶级士族，却也是良将辈出。你的曾祖林璐，先后辅佐晋元帝、明帝、成帝、康帝、穆帝五位皇帝，真正的五朝元老，曾与长沙郡公、大司马陶侃一起平定过苏峻、祖约叛乱，历任招远将军、散骑常侍、黄门侍郎，仙去之后被追封晋安郡王。”
林正心讲到这一切的时候，有一丝自豪，也有一丝抽离感。他对家族的感情很淡薄，骨子里却仍以林家为荣，是一种矛盾复杂的心态。
如今的林家正远在闽南的晋安郡开枝散叶。林凡没想到祖上还有这样光荣的历史。林正心所说的“陶侃”就是大文豪陶渊明的曾祖！也就是说，自己的曾祖和陶渊明的曾祖竟然是战友！当然此时的陶渊明还远远称不上文豪，不知道在哪当着一个不咸不淡的小官，混口饭吃，“倾身营一饱，少许便有馀”。
这个时代对家族门第看得非常之重要，家族是一个人的精神图腾，也几乎注定了一个人的阶层等级。林正心能离开林家，可见在家族中是真的很失意，不愿再沾染大家族的是非恩怨。
“罢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是不愿再回林家了，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杀死苻坚老贼，为你娘报仇！”林正心道。
林凡觉得父亲这种状态不太好，想劝父亲放下仇恨，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在父亲眼中，是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少年，只是十多年前那个襁褓之中的婴孩将父亲的温情系在他身上。而父亲在他眼中，只是相貌跟前世的父亲几乎完全一样，他的整个灵魂，所思所想，与前世的父亲完全不同。
而他自己，究竟是林夕还是林凡？眼前的这个人，究竟能不能算是自己的父亲？严格来说，也许只是这一世这一具肉身的“父亲”吧……林凡一时有些错乱感。
而林正心对这个突然送上门的儿子，在惊喜之后也有些失望：林凡好像对为母亲报仇的事并不感兴趣，也不觉得为苻坚效力有什么问题。
林凡好像为了缓解这种不太温情和谐的气氛，问起了父亲的衣食起居：“如今长安城兵荒马乱，食物匮乏，父亲过得还好吗？”
“好得很呢。对了，我这里有些好东西，你与你的这位小师弟一起尝尝！”林正心也不想再继续说儿子不喜欢的话题，“你们在这稍等一会，我马上就来。”说完就去了隔壁房间，那边看起来是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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