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殷嘉树或许是最害怕改变的人，环境的不同会让他心里很难受，本能排斥，虽然别人心里总是免不了下意识觉得他不理解感情，也不会舍不得，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比一般人更容易不舍。
所以这个话题之后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过，心照不宣假装什么都没有改变。杨映秋更是下定决心以后有空就去看他们，在心里许了很多不切实际的愿。
一天一天，时间过去，卫衢和殷嘉树参加了第二次竞赛，这次虽然如愿拿到最高一级奖金，但卫衢甚至都没有想过母亲会不会出现，会不会高兴的事。他平静地整理了资料，开始和殷嘉树研究申请哪个学校。
有如此成绩在手，两人都不担心会不能上同一所学校，卫衢真要实践彻底离开这件事的时候，其实没想到这么安静，因此时常走神。他以为会有歇斯底里的大爆发，他要控诉那个做他母亲的人多年来对他有多残忍无情，最后对方或许死不承认，或许坚持冷血的判断，觉得都是他的错，最戏剧化的发展是她会感情爆发，大哭大闹，甚至幡然悔悟。
但更可怕的是，所有的离别其实都是最安静的，一个人真要离开的时候只会轻轻带上门。他暗中整理材料，表面上对母亲也是虚以委蛇，偶尔见到她听她仍然以祈使句催促别人快点跟上自己的思路，会忽然想，可能人和人就是这么不同，她不需要什么温情也过得很好，也不必承认自己是个破碎的无助的，无能的人。
他没觉得母亲老了，因为她浑身上下仍然维持着力量感，统治感，但他又觉得她很无力，在某些方面甚至从来就没有过能力，所以根本感受不到这么多年来发生在她周围的山呼海啸。
最后一次见面结束时，卫总指尖合拢，看着他，选择了谈判时的居高临下姿态，开门见山通知他：“我最近遇到了你生物学上的父亲。”
卫衢的心脏忽然跳漏了一拍。
他从没见过父亲，早年间可能幻想过如果有个爸爸会不会不那么孤单，但卫总很多事并不瞒他，告诉他对方只是一个浪子，而她当时也没想过长久的关系，言外之意就是这个男人没有什么好期待的，父亲这个身份也不值得期待。
卫衢沉默不语。
她也沉默片刻，说：“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想让你认祖归宗，只是想告诉你，他结婚了，年轻时候的感情，山盟海誓，真心相爱，都是笑话，什么都不算。”
卫衢忽然醒悟，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这时候，他的母亲已经图穷匕见，不再迂回婉转：“我知道你恋爱了，对象还是个男孩子。和他分手吧，不然，你知道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一直很擅长威胁，恐吓。
卫衢不答，沉默片刻，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眼中似乎有得意，得意于自己明察秋毫，并未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你以为我真的对你的感情从来都不关心吗？你……”
但话还没说完，卫衢就硬邦邦地顶回去了：“你本来也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感情，何必惺惺作态？”
卫总脸上浮现不悦的怒色，卫衢凝视着她，忽然觉得她这样子真的很丑恶，像是无情的蜘蛛女王强行抓住自己的孩子，要吸干身体里的血液，却总是对他说，都是你不够好，你不值得，所以我会对你这样做，而你永远无法逃脱。
他自从懂事后，就很少对母亲说什么话了，二人之间一直是卫总下命令的时候他执行，卫总没有命令的时候他就一个人生活。现在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卫衢也懒得说了：“你我都知道你根本不关心我，你只是受不了事情超出你的控制，你也受不了我做不到你的要求，和同性恋爱。但是反正我本来就从来都没有达到过你那高高在上的要求，你为什么不放弃我这个冥顽不灵的人？”
说完，卫衢起身离开，资料也没拿。
他没料到母亲会提早发现，但是所有的资料他都有备份，尤其是会被卫总扣住的那些。现在虽然早了点，但他料到了母亲一贯的手段，倒也不怕什么。
卫总在他背后霍然站起来，斩钉截铁大声说：“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扇门，你就再也别想花我的一分钱，再也别想出国读书了！”
卫衢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
卫总双手发抖，神情中有一种毫不掩饰的痛恨，她恨一切不能按照自己心意来的人和事，她用冷酷的，高高在上的语气说：“你是个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苦的人，你根本不懂生活的艰难。等你因为一分钱低头的时候，你就知道，爱情什么都不是。”
卫衢忽然笑了，讽刺地看着她：“妈，你一直都不愿意看到，我这辈子过得太苦了，都是因为你。”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够对事实视而不见，而坚持认为他竟然没有吃过任何苦？她是疯了，还是瞎了？
卫衢再也不管她要说什么了，虽然他知道卫总的能力和手段，他或许最终还是防不住，但是……他宁愿就这样离去。
出门搭电梯的时候，他迎面遇到一个中年男人，眉目有成熟的风韵，和气而风流，与男女职员打招呼。卫衢看了他一眼，愣了愣神，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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