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叶高岑的葬礼安排在半月之后，是个朗朗晴空、万里无云，宜墓葬出行的日子。
叶家旁系子弟收到讣告陆续赶回了陨日城，城主叶风城也难得露了面，亲自操持这个为叶家奉献了一生的男人的丧事。
凌晨时分，他们乘坐马车出城往海边去。这时辰城门早已关闭，守城的人睡前喝了三两黄汤，睡意正酣浓，端着架子拒绝开城门，直到被尹静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见了城主亲印才惊醒过来屁滚尿流地开了城门。出城后他们又走了一个时辰，才抵达海边港口。
这时天早已蒙蒙亮，一线赤红的日轮将海平线染成火的颜色。下了马车，咸腥湿冷的海风迎面袭来，叶风城披着白狐裘，从怀里取出只巴掌大小的木雕扔到海中。
海水仿佛有所知觉，拍起半人高的浪花，像张开大口的凶兽，顷刻间便将那木头小件吞没。
叶风城也不慌乱，就是等待着。过了阵子，海中现出道模糊的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终于破出水面，缓缓升起，在他们面前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原来那木雕入了水后顿时化为一艘长约百余丈，造型拙朴的大船。此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尾高昂，船舷左右两侧各雕了一条善水性的趴蝮作守护兽。
那扁头鳞身、通体赤红、鬃毛漆金的龙子眼眶里镶嵌着两颗硕大的紫金珠，眼神虽无雷霆震怒，可盯得久了仍让人不自觉地感到脊背生寒。
船舱打开，一道木梯缓慢放下，里边黑漆漆的，就像是一道坟茔。
最先被黑暗吞没的是四个叶家子弟和他们抬着的棺木。
他们消失在黑暗里，不见踪影以后就轮到了活人。叶风城带着尹静走在人群的最前——他本人仍是那副冷淡做派，尹静却扣紧了佩刀，不知在忧忡何物。
他以后其余叶家人按照长幼尊卑依次鱼贯而入。
上了船，一位长叶风城两辈的中年人似乎对尹静的存在颇有微词——在他看来，这本应是叶家人的私事，轮不到外姓之人前来打扰。
但叶风城一句话便把他打发了。
“我抱病已久，阿静跟我多年，我一时离不开。”
和外边所见不同，船内装潢摆设尽是另一番窗阁虚邻，宛然镜游的景色。
棺木被安置在正厅，保尸身不腐的冰魄散发出阵阵冰冷寒气，使得整间屋子都结出一层霜，不宜久留，剩下的人按各自喜好挑了精巧雅致的厢房，准备在航行途中养精蓄锐。
刚坐定没一会儿脚下的地板便一阵震颤，是起航的征兆。
叶风城坐在靠窗的位置，过了会儿，尹静过来替他将窗户闭上，免得风寒入体。
他们要去的是一座葬有叶家历代先祖的无根孤岛，遥鹿岛。那岛屿经年漂浮于海上，行踪扑朔迷离，只有这艘桃木舟知道如何找到它的确切方位。
他还记得他上一次乘上这艘船是为了父亲的葬礼，而无论过去了多少年，海上的景色都从未有过改变，改变的只有去的人。
或许不久的将来，他本人也会成为棺材里的那个人，由其他人护送着去那所漂浮不定的小岛。
他们在海上漂浮了两个昼夜，第三日正午终于远远看到遥鹿岛的轮廓。
船只停靠在岸边，早已准备妥当的叶家人依次下船，叶高岑的棺木由四个白衣人抬着，准备下葬。
叶风城走时示意尹静就在船上等候，尹静也不问究竟，就抱着佩刀安静等待他们一行人归来。
正午的日头毒辣辣的，但岛上常年笼罩着一层阴冷的薄雾。他们一行人走在杂草丛生的林间，靴子踩在松软的落叶上发出轻柔的沙沙声。腐烂的藤蔓树叶形成了剧毒的瘴气，加上经过历代叶家人加固的禁制，若有心怀不轨者妄图闯入，只怕是有去无回。
岛屿的中央是叶家人的墓地：打从陨日城建立起，叶家就世代葬于这座孤岛上，无一例外。
叶高岑是叶风城父亲的兄弟，理应葬在兄长附近。
墓地是早已准备好了的，其他人顾念叶风城体虚，打穴的过程并未让他动手。
叶高岑的头颅被叶惟远带走，为了尸身完整，于是用玉石按他生前模样雕了个假的接在断口上，而他身怀六甲的妻子死前怨气极大，为防止那尚未诞生便已夭折的胎儿被不怀好意之人制成婴灵害人，棺材上用掺了叶风城心头热血的朱砂多画了几道禁制。
画完那几道禁制，叶风城面色惨白，差点就再也站不起来。
现下，那两口棺木被缓缓推入打好的土穴里，再不见天日。
“我不服，城主，我不服气啊……”
叶风城稍微缓过来一点就听到有人在哭，循着哭声找去，发现是叶高岑生前旧交叶怀瑾。
“高岑为了叶家出生入死，为什么会落到这么个下场？”
苍天不公，这大概是在场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他们都把目光放到了叶风城身上。
叶风城从未表露过自己的真实想法，无论是伤心过度或是失望至极都没有，只有永无止境的沉默。活着的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而猜得透的人已经死了。
现下，只有叶怀瑾说出了他们的心声，“为什么要杀高岑？高岑待他如亲儿子，他就是这样回报高岑的吗？”
“襄君还有几个月就生产了，我们叶家欠他什么，他需要这样斩草除根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