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伏虞表情难得扭曲，从披上了叛天族的外壳开始，这种属于相枢才会有的表情便不再会出现在这张脸上，只是随后他便叹了口气表情也镇定了下来。
“原本的元邪皇是魔族，但另外一个不是，那个元邪皇气息更像是仙神。不论是相枢还是太吾都只是人造，真正的神明比魔更冷。”
也比魔更贪婪。
仙人企图利用铸造神剑铲除相枢，以此功劳再登神位，只可惜直到他为了铸造神剑魂飞魄散，都没能够看到相枢从人间消失。
那一日在太吾村降下的暴雨，雷闪击中了高耸如云的轮回台，从那一处坠落的最后一位太吾传人没有在那处坠下摔得血肉模糊，反而是坠入了九界。太吾昭又该叫她云昭，那个未婚诞下相枢真身的女人，他的生母最后的下场不过是病死异乡，一尊石刻墓碑草草了事。
“如果九界真的毁灭了，你打算做什么。”云伏虞问道。
莫离骚低下头想了一会，接着便提起了石桌上的酒壶，说道：“继续饮酒吧，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
“包括道域。”
“包括道域。”
云伏虞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鼓起的胸口很快便低了下去，他侧开头看向另一边。树影斑驳细碎的 光点在彼此衣袍上游动，良久莫离骚放下了酒杯，仍有余量的酒壶晃动了一下，从壶口滴落出一滴酒液。
“我记得刚认识时意气风发的太吾少侠，结果就是个小骗子，动不动学女人掉眼泪。”
“眼泪，后来我发现笑比眼泪更有用。”云伏虞退后一步背靠在树干上，仰头从树叶缝隙间看天。
哪怕中苗鳞三界都因为元邪皇的事情忙得头重脚轻，天剑慕容府中依旧是这般一片岁月静好。
“你笑起来确实很好看，换成女装没几个人能扛得住。”莫离骚肯定地点着头，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喝他的酒。
“我从没笑过。你见过一把剑笑吗？”云伏虞低声说道，“也许等你愿意接住我的时候会笑吧。”
莫离骚说：“这句话很没有道理，我不是已经接住你了吗？”
“……是啊，”云伏虞低了头不再望天，他走向莫离骚左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但，又放弃了……”
莫离骚顿了顿，说：“云，人生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嗯，但我的一生太漫长了，见过太多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云伏虞从背后环着莫离骚的脖颈，冰凉的气息随着话语喷洒在耳廓激起一串鸡皮疙瘩。
“你的身体还是那么冷。”莫离骚抬手捏了捏挂在胸前的手指说道。
“刀剑上的温度来源于他斩落的首级。”云伏虞说道，轻轻从莫离骚手上挣了自己的手指同时也松开了手臂，“滚烫的血才能使刀刃升温，我已经很久没有替鬼市杀人了。”
“这样很好，”莫离骚眯起眼笑了起来，语气却不见得快活，“时间久了就不需要用熏香掩盖气息了。”
杀伐之兵伴随着杀戮气息，那股久战的血腥味不会随着时间散去，就如盘桓在剑上的怨气，只会随着时间一点点累积。
“缺舟超度了剑上的怨灵，我轻松了不少，否则现在哪来气力找你。”
“做人呐，就是要真诚一点，少一点欺骗，少一点伤害。”
云伏虞语速陡然加快：“我没打算让你看见。”
莫离骚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并不信我。”
“我怕我伤你。”紫竹剑穗晃了晃。
莫离骚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那声笑太轻才出口便在空气中散开。
“云，鬼市的天枢公子能够造出神也无法逃离的牢笼吗？”
“……你”云伏虞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其实第一次见面我很讨厌你，因为我看不到你的情感。哈，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无悲无喜，比我这个怪物还像个怪物。”
“当时的你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对你感兴趣了，讹你也好诈你也罢。”
“但你失望了。”莫离骚提起酒壶往杯里满上酒。
云伏虞先莫离骚一步端起来酒杯一饮而尽，凉酒入喉分不清是酒冷还是血冷。
“赢了不喜，败了不悲，八十岁老人都没这么好的心态。”
莫离骚起身，红白相间的衣袍从云伏虞指间抽离，树梢的叶飘落肩头下一瞬被一道剑气斩落，一分为二的树叶一端飘向莫离骚，一端飘向云伏虞。
“你后悔了？”
如尸体般的冰凉，莫离骚握住云伏虞的指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把单纯的剑再也不出鞘了呢……锐利锋芒都牢牢地所在了剑鞘之中，窥伺不得。
“他其实衬不上太吾两字，太吾传人多仁善。”
冠以太吾的不仁善，舍弃了太吾的也不过伪装得仁善，云伏虞张了口又咬紧了牙，他忽然笑了笑反挣开了莫离骚的手，垂下的衣袖掩住了爬满咒文的手背。
“学人太久，都忘记自己什么模样。离骚，我终究还是做不成人。”
而我本不想说出来，一撮白发落下云烟已乱，云伏虞隔着衣袖捧起莫离骚的脸，堪堪露着一点透白的指尖冷得似冰。
“莫离骚我是喜欢你，但也仅次于此了。你不需要剑，而相枢也不需要执剑者。”
多疼啊，云伏虞看着难得露出呆愣表情的莫离骚，眼眶里的眼泪滑了下来，未至颊边便已干涸。
“嗯，我知道了。”莫离骚沉默了一会儿，擦掉云伏虞脸上不明显的泪痕，摸了摸他的头说道。
……
“云公子走了。”慕容宁缓步走过来时，莫离骚端着排箫吹着不知名的曲调。
莫离骚停了调子说道：“你总是变着法叫他。说到底不就是那么个人么？”
“人？能与元邪皇匹敌的人？”慕容宁铁扇敲了敲酒壶顶端，“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人了，如今的天枢玄机拨弄的可不是偃术机关，而是人心。”
“他拨弄的从来都是人心。”莫离骚摇了下头否认道。
慕容宁看着他轻嗤一声：“所以二当家什么时候被拨弄了心弦？”
莫离骚请放排箫摊开手，掌心纹路纵横象征感情的那一条极淡。
“很早以前，人再怎么装，看人的第一眼都是最真实的。”
“像你万事不上心？”
莫离骚勾了唇角，说道：“我又记不住人名。”
“你却记住了所有他用过的名字。”
“宁。”
“嗯？”
“我劝你善良，明明是你闹事。”
慕容宁正色道：“你难道就不担心？”
莫离骚指腹缓缓摸索着排箫音管，“我尊重他的选择。但稍稍也有点挫败吧。”
“你知晓他要做什么吗？”慕容宁问道。
“不夜长河的人都好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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