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种人？”释寒枝仿佛被气笑了，“我们是哪种人？”
“就是那种……需要我为他办事，说起话来正气凛然，但是又能随时变卦的人。”
释寒枝说：“我明明还没有告诉你们计划是什么。”
“反正都差不多。”
看着警惕的少年，释寒枝有些心软。
“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与点。我和你的那个与。”
“我知道你这一路上经历了很多，这本来不关你的事，”释寒枝看向柳朔长，“你也一样。但是你知道吗，与点，其实有很多人都想帮你。”
与点抬起头。
“新飞土想救你，我们已经在人群里埋伏好了，只等皇上的木条落地，那个没有接到通知的夏侯挈还打算单枪匹马救你；折美楼想救你，不是因为柳朔长的要求，老板娘知道你藏在折美楼，虽然她并不明确表态——这是她的风格，她从不明确表态——但刚才你也看见了，她在尽力阻止军队进楼搜查；袁家也想救你，我们之前跟袁成接过头，我知道是袁成把你害成这样，他现在想要弥补，匡晗的威胁真没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袁将军也要顾及他和他的部下安全；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势力，解放了那些妖兽鸽子，虽然不知这是何方神圣，但这个办法真的很有效，你活下来了。”
与点皱眉：“你想说这一路我都是被好好照顾的？”
释寒枝安静地摇摇头：“不，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迫不得已，你出山这么久，没有遇见迫不得已的事情吗？但我们还是愿意去尝试，至少，在这些迫不得已里面发现一点希望。”
与点说：“我从不知道人要活得这么累。”
释寒枝笑了笑：“你觉得我依然在做‘正气凛然的骗子’，对吧？”
“我不知道。”与点的目光落在柳朔长身上，他依旧沉默，“我很想相信你，但是我真的一无所有了，我还想活下去。”
“可你待在这里活不下去，老板娘不可能一直养着你，你早晚会败露的。”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我先听一听。”与点抠着桌角，那里的木头被磨的很软，可以抠下木屑来。
释寒枝说：“我要去工作了，等一等再告诉你。”他走到门边，收起琴弦。
“看好他，”释寒枝转过身来叮嘱，“柳朔长现在的状况很糟。你们都不要出去，会有人给你们送饭送药的。”
“好。”
天色已经进入黑夜。与点没想点灯，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思绪飘飞。
“答应他吧。”
柳朔长的声音打破寂静。
黑暗里，与点看不清他的表情：“怎么了？当初说不做赔本的买卖的人可是你。”
“你不懂。他们能救你就已经不错了，因为，就算你是个无辜的人，也不关他们的事啊。”柳朔长的声音有奇妙的镇静，好像刚才的刺激完全不存在。
“是吗。”
“就现在，大燕国就会有很多无辜的人死去，如果我当初没有逃跑，我也会和我那个人渣父亲一个下场。还有你替死的夏侯挈，他们全家一百多人都被匡槙下令杀了。没人救得了他们。那一百多人的头颅都被悬挂在大燕的监狱顶楼，有两岁的婴儿，有白发的老人。”
与点想起了最初那个把血淋淋钥匙递给他的人，安宝。“是吗。”
“我之前也没想把你从刑台上拉下来，因为那样我可能也会被牵连致死。”
与点再次轻轻重复：“是吗。”
“但我还是跑过去了，因为我觉得……”柳朔长笑了起来，与点有些不确定，感觉他又像在哭，“我觉得你太倒霉了……我不想看到这样。我不想再看见这样的事情了，我觉得很痛苦……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了。”
与点刚想开口，柳朔长就骂道：“别他妈的再说‘是吗是吗’，听人说话的时候可以不回答的，懂吗？”
与点乖乖地闭嘴了，其实他刚刚想说的是，谢谢。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们都听到了餐盘碰撞的声音。
那身影把灯点上，先是一点点微弱的火光，只有米粒大小，然后光芒就倾泻而出，充满了整个房间，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进来送饭的竟然是那个胖胖的洗衣姑娘，她安静地将饭菜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好。柳朔长比先前更憔悴，但他看见这个姑娘，眼睛亮了亮，变得惊喜：“你怎么来干这活儿了？”
姑娘自然没法回答他，只是飞红了脸。柳朔长和与点相视一笑，与点也上前帮忙把碗筷摆出来，柳朔长飞快地伸手过去，想抓个馒头，被那姑娘“啪”地打了下手。
柳朔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姑娘把旁边的药汤壶拿出来晃了晃，与点忍不住地咧嘴，被柳朔长赏了白眼。
三个人都没再说话，各自笑各自的，房间里只有杯盘碰撞的轻微响声。与点打开熬好的药汤，深深地闻了闻，熟悉的草药味，苦涩滚烫，又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清香，在安静的房间里，与点恍然回到了从前。
那个时候他只有那座小木屋和满屋子的草药，只认识师父一个人。他曾以为那就是他的一生。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实在太离谱，与点突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了。也许等他做梦醒来，他还躺在那个昏暗的小木屋里，师父在为他熬一锅又一锅的药汤，门外有密集的树，风过，树叶摩擦的声音像在下雨。那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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