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二十里修缘寺,是整个昌黎郡最大的寺庙,香火却并不十分旺盛。
边城居民见多了烽烟战火,对生死祸福的感悟格外通透,硬要说的话,他们信粼王胜过信神佛。
不过范阳王仙去以后,许多上了年纪的翁妪自发地来到庙里,为其上香告德,祈愿庇佑了他们几十年的老王爷可修一个来世完满。
有些看见大批北营兵出城的百姓,上香的时候莫名不安生,盯着香灰被风吹散,忍不住嘀咕:“边境不会出了什么差子吧?”
随即又被同来的否定:“粼王爷的根在这儿,只要有他们在,咱们怕什么?”
昙王妃便装出行,沿途听到这些议论,病恹的眉眼郁卒更深。
使女桂叶张了张口,不知该怎样劝,惟有将王妃的兜帽轻轻笼住,扶得更稳一些。
昙王妃转过头,对身边的吉祥道:“抱歉将你也拉了过来……”
“没关系,我也想来求支签。”昭妃帽上的缀珠随吉祥摇头的动作玎玲微响,她眼风向身后的侍卫轻瞟,“如果方便的话。”
昙王妃不是粼贞裔,为防耳目没有带那么些护卫,拨给吉祥的两个,也是保护多于监视的意思。进了殿宇,昙氏自去供像前焚香扣拜,吉祥仰望塑像,佛祖趺趾拈花,视她若有笑意。
她神色中的稚嫩天真全不见了,变成一种厚重的素朴,像演茶时那样专注认真。就那么静静站了一会,吉祥收回视线,去殿柱旁的签案上占了一枝签。
她不是太信这些,但既然来了,入境随俗也好。
展开签纸,第一眼看见偈注上那个“吉”字。
吉祥半点不意外,好像她先已料定会是如此。
只不过那首偈诗她却不懂,垂手立在一旁的小僧道:“施主请到签室解签。”
吉祥回头看了一眼,昙王妃还在诚心祝祷,没有限制她的意图。她点头掀开面前的帘布,忽后知后觉地停住脚:“你很冷吗?”
僧人身上的布衣并不薄,刚刚他说话时却在打颤。
听到这个问题,小僧弥胡乱摇摇头,因他生相乖顺,吉祥也并未多想,抬步走了进去。
等她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先是一阵说不清味道的气息扑进口鼻,随后两声跌响,跟着她的两个侍卫毫无征兆地倒地,再跟着,大殿里传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似是桂叶的声音,吉祥下意识转头,门板却在面前訇然闭合。
把她关在这间空无一人的禅室内。
不对,有人。墙角的一扇角门动了动,一人弯身避过低矮的门梁,发出一声不大满意的嗤笑,走了进来。
吉祥如冰锥地,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脑海里刹那转过很多事。
听方才桂叶惊呼,必然是昙王妃出了什么事,但呼声未完即断,又没有打斗声,情况大抵不乐观。整个昌黎都是粼家的地盘,敢在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的,多半逃不了滦河对岸……
可按王府中情形,荣弈郡王胆敢软禁圣使钦差,又已撤兵,应是与北燕有所勾当,这个时候,北燕没理由多此一举得罪荣弈郡王。若不是北燕……
这几日穆澈与人议商国事,吉祥从旁有意无意听了许多,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她镇定得出奇人意。
男人望这绷着小脸的姑娘,不知怎的就笑了。明明是冬日,男人却穿一身松垮垮的宽长袍,平平无奇一张脸,因漫不经心的笑意,添出一抹神采。
宽衣男人声音很随和:“非常时候,用了点非常手段,希望姑娘不会介意。”
吉祥暗中曲了下麻木的指尖,“你……”
才一个字,喉咙立刻涌上一股子腥甜。
吉祥眉尖才蹙,男人伸指在唇间比了比,弯着眉眼道:“这屋子里的毒,我压一刻还成,久了也费力气。为两相得便,姑娘还是免开尊口为好。”
屋子里布着毒。
吉祥闻言惊悸,眼瞥地上两个侍卫,已然面色青紫不省人事。她不敢妄动,按照男人的示意谨慎地坐下,男人自己坐在解签桌后,向吉祥摊开手掌,勾了勾指头。
轻佻的动作勾得吉祥眼里发冷,还是乖乖将签纸递了过去。
“是吉签。”男人瞟着吉祥的脸色笑了声:“对姑娘好像不大准。不过,‘别有欢喜事,开得龙门滩’倒有吉兆后显的含义,姑娘可想听解?”
吉祥黑木木的眼睛看着他,一语不发听他放屁。
男人恍若不知,侃侃说了一堆,忽而勾挑眼梢,一转话风:“听说师叔新收了个小徒弟,师哥好奇,来瞧瞧你。虽然手段有那么点……不斯文,到底没欺负你,就这么板着脸瞪人吗?”
吉祥终于有了反应,漆黑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说的,是傅济师父?他叫师父做师叔,难道师父还有一位师兄,却从没听他提起过……
几乎刹那之间,她想起送行那夜的刺杀,想到那个手持弯刀的恐怖杀手。
心跳猛滞,吉祥本就雪白的脸更白了。
上一次尚有坊主相救,这一回她会怎样?穆澈的焦色如现眼底,吉祥神色一空,那是被后知后觉的害怕填充的茫然。
男人很满意她的反应,随意抬手从竖在桌旁的旧竹柜里取出两把茶壶、数只建盏,以及般般行茗之物。
吉祥的眼珠随着他的动作木然移动,猜不透这古怪的人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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