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老马最终也没因为翘考的事儿把傅川的家长请来，老马甚至连对傅川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这件事儿都没有能顺利完成。因为他刚把傅川叫进办公室，连个基本伤害还没造成，就被老阎拦住了。
那天是考完试之后的第一天，周一。全校都在楼下升国旗奏国歌的时候，老马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沉着脸撑着腿，瞪着傅川，越瞪越气，主要是BGM太荡气回肠。
窗外飘荡着全校师生合唱的“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窗内，傅川那杆儿直杆儿直的身板，昂首挺胸的姿态，他就算不说话，也难以抑制地散发这一种“冒着敌人敌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的不屈劲头儿。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
终于外面一声哨响，校长宣布升旗仪式结束，全体解散。不多时，走廊里就热闹起来。任课教师们回到办公室，学生们也陆续喊着报告进进出出，交作业的，背课文的，送检查的。
老阎踩着高跟鞋进来，看了一眼老马，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小马，升旗没去啊。”
老马应了一声：“啊。”
老阎笑了笑。她的工位和老马隔着一条一米的过道，她把国旗下讲话的讲稿整齐地夹进文件夹，去饮水机那儿给自己倒了杯水。等她回来坐定，看了看老马，又看了看傅川。
“傅川，马老师说你昨天考试没去。”
“嗯。”
“干什么去了？”
“陪陈最去超市。”傅川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和药店。”
傅川一直觉得自己短暂的十多年人生，贯穿始终的主题就是“无所谓”。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点怵老阎。他脑子里天马行空地猜想，自己上辈子可能是个犯在军统特务头子手里最终被残忍处决的地下联络员之类的。
“你觉得你这事儿做的应该么。”老阎喝了口水，“我说照顾陈最这事儿。”
“应该。”傅川不假思索。
“那翘考呢？不考虑你去干嘛去了，单说翘考，该么？”
傅川：“……不该。”
大课间操时间的办公谁格外嘈杂，没人注意到办公室这一角正在进行的小小对话。老阎语速总是很快，她把水杯放下，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
“那是谁把你弄得这么为难呢？两件事儿你都该做，两件事儿你还没法儿同时做。你往前倒倒，自个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回去吧，课间老师得答疑，别杵着了。”
说完，扭回身翻开教案备课了。
傅川沉默了，他看了老阎一眼，没动。
老马皱眉：“走吧走吧，回去赶紧把第四单元课文背了。”
傅川顿了顿，终于主动问了一句：“我这个，不通知家长？”
马老师终究还是年轻的同志，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啪啪啪冒出去一行大字：敬酒不吃吃罚酒。然而不等他发作，过道那边的老阎就已经把教案又合上了，双手抱在胸前，正正经经地转过椅子来。
正在找物理老师问题的陈最隔着一整个办公室，悄悄往这边儿看。惹得教物理的秦老师也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往这边儿瞟。一看见老阎的脸色，秦老师就闷头乐了：“哎，你们班这个傅川啊，嘿！真能耐。”
陈最也笑了一下：“怎么了？”
老秦此人，白，高，壮。三十多奔四十，但心态非常年轻，整个人像一尊弥勒佛，好像看见谁都笑眯眯的，极能和学生打成一片：“谁瞧见他都喜欢，谁想起他都头疼。”
“老阎也喜欢他么？”陈最小声问，“您可不知道，老阎上课从来没给过他好脸儿。”
“你知道阎老师卸任班主任多少年了？她身体不好，操不动这些七零八碎的心。但你看看她那表情，嘿呦，”秦老师低头回来，看了看表，一边翻陈最的卷子一边摇头笑，“你往后瞧着吧。来，接着说咱们的，还有哪道？抓紧，还两分钟上课了。”
“哦！还有第6页儿那个小车上滑轨那道——”陈最也不再看那边，弯腰认真听题。
傅川此时还不够了解老阎，至少没有跟老阎在一个办公室教了十多年课的秦老师了解老阎。她但凡是屈尊正面面对谁了，那就是她老人家对谁认真了。
老阎说傅川你走近点。
傅川走进了一步。
老阎说你利索点儿，站我跟前儿，我上课上得累，别让我大声说话。
傅川迈开长腿蹬蹬两步站到她的格子间门口。
老阎问，我为什么要叫你家长？叫你家长那是你家长做错了，但现在你是在学校，你在学校做错了，跟你家长有什么关系？这叫责任到人，明白么？
如果是单纯翘考，那我必须记你一个大过，你想躲都躲不掉的。但我批准你宿舍调整，本来就是让你去把陈最照看好。为什么让你照看陈最你知道么？
傅川想了想：“因为打架的时候我在现场？因为，咳，我和文雅好过？而且，嗯，陈最是被当成我才受伤的？”
老阎看着他，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混不吝的孩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他在怕自己。但她依旧眼都不眨地盯着他：
“你不用不好意思。你才不到16，可以捅娄子犯错误，这都没关系。但你要有清醒的意识：你早晚要学会替所有自己亲手作下的死负责。这和你多大岁数，是男是女没有关系，再过两年，和你父母是谁也没关系，只和你傅川是谁有关系，和你预备怎么和你自己相处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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