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是浅草寺附近一个寻常的日本街区。
干净整洁的小巷,并不齐整。因为空间的珍贵,所有的房子都小小的,也没什么高楼。
整个地方透着无比的安静。阳光落在纤尘不染的地上,很容易让人想到“岁月静好”。
但谁也没想到,他们将在这里听到一个与“岁月静好”截然相反的故事。
森田浩写在餐巾纸上的只有一个住址,没写任何人的名字。大宝找到了对应的一栋老式小楼,看上去已经有些陈旧。按响门铃后,一个中年日本女人从门厅里出来应门。
之所以一眼可知她是“日本女人”,归功于普克的描述:会用眼神鞠躬。
温婉的笑容,客气的寒暄。大宝按普克之前的要求,询问这栋房子是否曾住过一个名叫高桥俊男的房客,因为这里是高桥俊男最初申请日本护照时所留的住址。
这句话一出,刚才还温宛如糯米团子的日本女人,瞬间变成了“会用眼神飞刀”的女武士。即使听不懂日语,马一路他们也从那眼神和语气中读出了她的警惕和愤怒。
大宝也吓了一跳。用比之前更客气的态度,与对方交流了几句,对方不为所动,冷着脸准备关门。
马一路急忙在后面问大宝:“她是不是在问我们是什么人?如果是,请告诉她我们是中国警察。”
大宝来不及反应,直接按马一路所说的做了。
简单一句话,那个已经关了一半门的日本女人又停下了,站在半掩的门内,狐疑地打量大宝背后的三个人。
三个人严肃地迎视她的目光。
片刻,女主人对大宝说了一句日语,大宝立刻紧张地回头看着马一路他们。
“她问,高桥俊男是不是真的死了?”
这下马一路不知如何应对了,转脸看普克。
“请告诉她,我们也在寻找这个答案。”普克说。
女主人听完大宝的翻译,站在门口,低头思索了几秒钟。
再抬起头时,脸上的刀光剑影已经褪去,又回到了一个日本女人的寻常姿态,重新拉开门,微微躬身,伸手请来客入室的身体语言,不用大宝翻译,三个人也立刻就懂了。
从始至终,女主人没对来客介绍过自己的名字,只告诉他们,她的姐姐是高桥俊男的受害者。
过后大宝说,这是女主人的原话。如果不是隔着一层语言的障碍,想必她连高桥俊男这个名字也不愿意提。
如此厌憎,因此不愿意说出姐姐的名字,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这种情绪使得女主人的讲述稍显繁复,但故事其实很简单,一下子就懂了。
女主人的姐姐,就是高桥俊男的前妻。
与高桥俊男相识那年,高桥俊男22岁,姐姐32岁,仍是单身。
两人“一见钟情”,姐姐不顾妹妹和家人的强烈反对,与高桥俊男结婚。
婚后第二年,姐姐生下了一个儿子。
婚后三年,高桥俊男申请归化日本,变成日本公民。此后一直用各种方式羞辱大他十岁的妻子,强迫其同意离婚。
妻子百般忍受却始终不同意,直到高桥俊男发现妻子的软肋,那就是儿子。
讲述这一段时,女主人辅之以厚厚一摞照片作为证据。
那是女主人年幼的外甥和早早衰老的姐姐每次受虐后,女主人流泪拍下的照片,其惨状如同案发现场。
婚后第四年,高桥俊男欠下赌债,妻子拿出所有的积蓄替他还债。
也是这一年,高桥俊男在赌桌上认识了一个恶棍律师,回家拍了很多儿子的裸照卖给律师,被妻子发现。
这一次妻子主动提出离婚。高桥俊男的条件是,房子和儿子归他。
妻子终于疯了,对高桥俊男动了刀。
“那是什么刀?”女主人眼睛里冒着火,对几位中国警察说,“是高桥俊男递给我姐姐的一把修眉刀……却把姐姐送进了监狱。”
妻子成了前妻,在监狱里住了五年。
女主人在姐姐入狱第二年去看姐姐,告诉姐姐,她的人渣前夫又结婚了。还好,“这次他娶的是一个中国来的年轻女孩儿。”
“对不起,”女主人在榻榻米上对来客们躬身道歉,“但我真的希望他不要再来害我们日本女人了。就是这样简单的心情。”
唯一庆幸的是,因为房子是女主人家的祖屋,高桥俊男无法弄到手,法院考虑到儿子的成长,将儿子判给了妈妈,由女主人暂代行使监控权,直至孩子妈妈出狱。
大宝忍不住替三位客人问女主人:“孩子妈妈现在还好吗?”
女主人含泪微笑,“很好。”
“我们有没有可能见见她?”
“没有可能。”女主人的眼泪流下来,“因为她已经去了一个美好的世界,那里没有高桥俊男。”
姐姐是自杀的。
姐姐自杀前一天,她去浅草寺求签,求中一根“大吉”签。
浅草寺以“神签”闻名,又是出了名的“凶”签多,能抽中大吉签,女主人很为姐姐感到高兴,觉得姐姐也许真的要苦尽甘来了。
那天晚上,姐妹俩聊了很多,但妹妹不知道其中一句正是姐姐的遗言。
“如果真有机会杀了他,这一次,不会再用修眉刀。”
姐姐是用修眉刀割开动脉的。费了很多力气,用了很长时间,血才流尽。
女主人用了整个下午讲完了姐姐的故事。自始至终,她一句都没问她的中国客人,为什么要找高桥俊男,或者高桥俊男触犯了什么法律。
送客人出门时,天已经黑了。
大宝陪着马一路他们默默走出十几米,忽然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女主人忘了换下家中穿的木屐,直接追了出来,对大宝说了很长一串日语。
大宝顾不上客套,立刻翻译给马一路他们听。
“她说,前年年底,冬天的时候,保险公司来找过她,希望作为外甥监护人的她能够同意采集外甥的DNA与高桥俊男做一个亲子鉴定,保险公司愿意支付相当高的报酬,她拒绝了。差不多的时候,又有一个陌生人来找她,却是希望她拒绝保险公司的要求,不要同意采集外甥的DNA样本,愿意支付更高的报酬,她也同样拒绝了,并且没告诉对方她已经拒绝了保险公司。”大宝一口气译完这段话。
普克听完立刻问:“请问她,后来那个陌生人有没有说出是谁委托的?”
大宝如实译给女主人听,女主人摇头,然后又对大宝说了一句话。
大宝转述给三人听。
“她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把外甥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她永远也不想让这个孩子再经历姐姐所经历过的苦难。”
听完这话,普克什么也没说,对女主人鞠了一躬。
马一路和普克也跟着向女主人鞠躬,女主人深深地鞠躬回礼,然后说了那句日语中用来表达“永远不见了”的“再见”。
撒由那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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