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5 慕富贵描眉争前后, 诉私心寥落无气生
历朝历代，到了大庆是最宫规森严的地方。前面几朝对宫人并没有过分严苛的规定，宫里的宫女只要别太过分, 越制多两个服侍也没什么。大庆不一样, 甭管哪个宫, 太监宫女那都是有定数的, 一个萝卜一个坑。
养心殿随乾元宫的规矩, 一概是十个大宫女。领头的掌事姑姑叫兰溪, 原先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一等, 后来拨给了皇帝。一并拨过去的还有三个, 两个都满年纪出宫了。另有一个叫兰婉，在潜邸时本就要放出去。没料到临门一脚，最终却成了皇帝的贵妃。婉贵妃的成就算不上秘密, 皇帝虽冷淡, 但生得俊又年轻。以至多多少少有宫女心思浮动，想要重走一遭婉贵妃的路。
除了兰溪，还有一个叫兰卿的姑姑。再有就是茶水上的兰亭和兰陵。司寝的兰馨, 司帐的兰漪。再加上送瓜果点心的兰柳和兰闻, 司沐上的兰绮并兰顺。从前是这么着的十个人。眼下兰陵和兰柳拨去了秋鸿殿服侍黛玉, 李顺祥就去尚仪局重挑了两个。
兰端和兰絮自从进了养心殿, 皇帝就没动过怒。御前的太监们也捧人，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人飘飘然。皇帝忽然大发雷霆，要御前的宫女全归到后殿的廊庑下去，这件事实在太过不同寻常, 让人忍不住心里打鼓。
兰絮怕得很, 扭扭捏捏地等打头几个都出去了, 才拉了拉兰端的衣袖：“兰端姐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怕……”
她怕得也有道理，才做了那件事，到底人家是主子，话说出口了回到屋子里还有些战战兢兢。兰端正抽空描眉，她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等会要面圣，就是罚跪也得跪得光彩照人。
见兰絮怕得连说话都磕磕绊绊的，兰端便嗤她：“瞧你那老鼠点大的胆子。”
兰絮叫她说得眼睛都红了，眼瞧着她放下眉黛，起身往小喜子手里塞了个银馃子。对着小喜子，她倒笑得很和气：“喜公公，我初次受罚，不知其中究竟。这是我孝敬公公吃茶的，还请公公疼疼我，教教我怎么才能轻省些。”
小喜子倒不是贪财，只是经她这么一动作，细滑的手从手心拂过，无端端就挠得人心痒。他是太监不假，但谁说太监不能喜欢女人的？
“兰端姐姐客气。”小喜子收了银馃子，不好不办事，于是告诉她：“皇上这次动了大怒，为着什么我也不清楚。姐姐过会子跪远些，万岁瞧不见你，火自然不会冲着你发。”
这是个好主意，躲在边上难以殃及。但兰端刻意想在皇帝跟前露脸，若真如此，岂不白费了百忙中抽空描眉的工夫？
因而到了后殿廊庑下，小喜子想把兰端往边上引，兰端倒让了兰絮，自己个儿倒往前挤了挤，就在兰卿边上。兰卿一双眼里写满了然，瞧了她一眼，到底没说话，撩裙子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奚世樾见人都跪齐了，哼笑一声，睨了李顺祥一眼，自转身往西稍间去。
屋子里皇帝正俯身屈就，想哄一哄人，却又无从下手。几度启唇，末了出口的声音听着竟有些像叹息：“你一早想走了，是不是？”
黛玉从这句话里听出三分哀怨，但她绝不会细细品味其中究竟。她甚至连瞧皇帝一眼都不肯了，目光落在雕龙柜上摆着的自鸣钟上头。听说这东西分为时针分针和秒针，滴滴答答地，若非擅动损坏，绝不会出错，比之惯用的铜壶刻漏精准得多。
她不答话，皇帝心里漫开一阵阵无措的苦涩。她从来不愿意进宫，觉得压抑又不自在，这些他都知道。高门大户哪个有心气的姑娘愿意进宫，一辈子被困在四方城，变成一只折断翅膀的鸟雀。
其实她头一回出宫，他就该罢手了。那时他还是很骄傲，大有你若无情吾便休的架势。然而这股傲气在听到林氏与贾氏有意定亲的时候，瞬间就土崩瓦解了。一时冲动，他借着漾漪郡主病了，因为一己私心而再度将她召入宫。
细想想，若将此事比作战役，第二次召她进宫那天他就输得片甲不留了。他甚至隐隐有些认命了，心想就这么着罢，总归是要把人放在跟前才能安心。他想着徐徐图之，她却一直暗暗筹备着家去。知道宣召入宫的不能擅去，特意拣择贾敏生辰前两日才提出来。令他绝无回绝的可能。
皇帝竟忍不住笑了笑，只是那笑里总归显出几分落寞：“老祖宗总说你是玲珑心思，只怕比干也不及你。如今我才算明白……”
“皇上想说我心思多？”黛玉收了目光，面上虽笑着，眼里透出的却是冷漠。“皇上口口声声说尊重我，却不肯放我家去，难道这就是皇上的尊重？阖宫上下多少双眼睛瞧着，您是皇上，自然没人敢说是您错了。好好坏坏，总归是我一人的错。我的父母兄弟疼爱我一场，如今因我而受非议。我若真能全无顾忌仍待在宫里，才是真真正正白爱惜我一场！”
“我近来事忙，不知道这些事。眼下知道了，我自然处置他们，绝不会再叫你为此所扰！”
“宫里的人都是皇上的奴才，怎么处置是皇上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黛玉冷笑道：“闲言碎语我听多了，还怕多一回吗？无论如何，明儿我都要家去了。皇上也该明白，老祖宗宽和慈爱。若真开口了，凭你是皇帝也拦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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