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齐齐看向同心, 周栖的两道尤为锋利。同心立在当场什么都忘了，她看着面前的人, 眼里骤然蓄满泪水，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只哽咽而微弱地唤出一句, “灵生……”
乱哄哄的风雅阁里，她的声音被喧嚣淹没，周栖却听到了，疑惑抬眼重新打量对面的人。那人也神色为之一凝, 却只有短短一瞬，他就恢复傲然气度，转眸对上周栖的目光，审视了回去。
那边马昭已摇摇晃晃起来, 抚胸咳了几声，迷茫的眼神渐渐聚焦, 口中喃喃道，“玉公子踢我。”
同心如梦初醒, 她怕灵生惹上麻烦, 不由紧张地望向马昭。却见马昭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 指了指自己胸口，雀跃对众人道，“玉公子, 踢我了！”
人群中一阵热烈的骚动, 欢呼喝彩声此起彼伏, 渐渐汇成整齐划一的呐喊，“公子！公子！”
同心被吓得后退了一步，转头求助地看了看周栖。周栖也闹不清月巷的潮流，却隐隐明白这位玉公子与同心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伸手将同心拉到身后，戒备地盯着玉公子。
玉公子对身后的狂热充耳不闻，他静静立在楼梯上，周身笼着一层孑然冰冷，让人一望便觉耳边喧嚣骤然远去。
“我去去就来，你们不要走。”他看了看站在周栖身后的同心，觉得暂可寄托。他又朝周栖挑眉示意，“就算是走了，我也能找到你。”
周栖哼了一声，“三爷就怕你不来！”
玉公子微微一笑，飘然下楼，在人群中掀起又一阵狂潮。连马昭都忘了疼，跟着众人拥到台前，口哨响亮。
玉公子看也不看一眼，径自登台。乐姬演奏起来，轻歌入场，风雅阁渐渐静寂。玉公子接过白玉笛放在唇边，清越嘹亮的笛声在人群上空飘过，幻化出一片名山大川，碧水青波，仿若让人离了风雅阁的方寸之地，置身江湖与旷野。
乐姬们管弦声渐强，与笛声融合一处，搅动风云，气势磅礴。这时风雅阁的舞姬们鱼贯上台，一改往日旖旎风情，俱是男装打扮，她们英姿飒爽手持利剑，纤腕翻动将剑使得如游龙灵蛇，在风月场中舞出了豪情万丈。人曲合一，人心振奋，台下也跟着狂欢起来，在这仙乐劲鼓中豪饮买醉，尽情追欢。人们将金银美玉扔向台上，一时间下雨似的，前排舞姬都无处落脚。
周栖将同心拉回雅间，同马昭来的人都下去看热闹的，雅间反而空了出来。他将如意随兴打发到门外守着，自己过来问同心，“你认识他？”
同心呆呆坐在椅上，望着楼下台上的那一抹身影，又呆呆点了点头。
周栖看她的神情，心中已猜到七八分，还是向她确认道，“他真是你弟弟？”
同心再忍不住，垂眸扑簌簌落下泪来。她孤身一人这么久，没想到在世间还能见到亲人，可一见之下又勾起往事，痛苦翻江倒海席卷而来，仿佛又回到抄家分别的那个兵荒马乱的下午，父亲和哥哥项上戴着枷锁被官兵押走，走前匆匆一瞥，一贯注重仪表的大学士额前垂下乱发，被人推搡着出去，连和妻儿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她当时已吓傻了，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官兵过来抓她走，母亲试图跟过来，被人推到在地。她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瞪大眼睛看着这冷冰冰的一切，犹如一场绵然无尽的噩梦，任她如何挣扎窒息都无法醒来。
周栖看她哭得泪人一般，浑身哆嗦得厉害，不由心疼，将人揽在怀里软言劝慰，“既是亲人重逢，便是好事。”
同心泪眼模糊，甫一碰到他，就溺水般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的怀抱温暖而结实，还透着她熟悉的熏香气味，若是那个下午也有这样一个怀抱该多好，若是她颠沛流离的日日夜夜里，有这样一个怀抱多好。所幸她现在抓住了，边哭边生出贪恋来，任性地不肯松手，将他的衣襟都扯皱了。
外面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得都快将风雅阁的房顶冲破了。周栖揽着同心，根本无心理会门外的人和事。他的全部身心就在这一隅小天地里，随着她的泪水融化了，泛起莫名的酸楚。他手臂紧了紧，酸楚中又夹杂着些微甜蜜。
外面敲门声响起，如意推门进来不敢抬头，“玉公子的人来了。”
周栖回头，只见一个小丫鬟在门口福身，“公子请二位移步。”
同心拭泪起身，周栖牵她的手她一起出来，跟着小丫鬟七转八拐，来到三楼一处厢房，小丫鬟开门，“二位在此少等，公子马上就来。”
周栖迈步进去，里头不是风月场常见的金碧生辉，而是素雅古朴别有一番洞天，只是处处陈设不俗，细看都是价值连城的古玩，还有千金难求的舶来品。墙上挂着一张琴，一把剑，虽保养极好，细微之处也有磨损，可见不是附庸风雅，而是日日不离手的。
丫鬟端茶进来放下，并没有多说什么，悄然退出。
周栖不由抬眼去看同心，他满腹疑惑，然而此刻见她哭得双眼红肿，显是想起了极为痛苦的事，便不忍再问。
没多一时，外面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到门前推开入内。
同心这会儿已止住哭，略微平复了心情，起身转头。只见玉公子踱了进来，目光在两人面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周栖的腿上，挑眉悠悠，“周栖，云州鼎鼎大名的周三爷。”他站在那居高临下，“你是我姐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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