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正在屋里坐着出神, 听见周栖回来, 忙出门察看。就见他神色匆匆的往书房去了, 也不知在外面碰见玉公子没有。
“爷找什么。”同心跟着进去, 周栖正在翻箱倒柜。
周栖直起身, 见她正关切望着自己, 一张小脸愁眉不展而不自知。他想起刚刚玉公子的话，明白她此刻的忧愁正是为他, 心中不由柔软下去，却忍住了想要抱抱她的冲动，转开目光道, “杨叔给我的东西呢。”
同心反应了一下, 走过去打开靠墙立柜最下层, “奴婢收在这。”她把檀木匣子拿出来, 拭了拭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双手捧给周栖。
周栖接过放在桌上。同心觉得他出去这一趟有些不对，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爷回来碰见奴婢弟弟了么？”
“在门口遇着了。”周栖随口道。
同心试探着问一句, “他惹爷生气了？”
“没有。”周栖抬头，明显是刻意舒缓了神色，轻声对她道, “你先出去罢。”
同心怕玉公子与他龃龉，可他既不愿说, 她也不好再问。如今他们日渐相敬如宾、恪守主仆之礼, 说话总留三分, 倒不如从前痛快。
同心出去。周栖找出压箱底的金项圈，这是他母亲吩咐打造的生辰礼物，可惜还没到好日子她就病逝了。这项圈成了遗物，也成了遗憾，这还是他头一次仔细端详，看着看着就发现不对。其中一只金燕尾部有一圈细缝，他稍微用力一拧，竟是旋转螺丝。卸下燕身空壳，里面是一把小钥匙。
周栖说不清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突临云州的贺执，神秘的同心和玉公子姐弟，还有远在京城的宁王……这团乱麻中有一根线延伸而出，藏在这盒中，牵系着他早逝的母亲。
他隐隐害怕，可又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孔，里面传出轻微的咔哒声。
周栖赶到旧宅的时候，周恢正在书房写信。他中风之后手脚不便利，可写信这事他从不假手于人，甚至书房里连伺候的人都要遣出去。
丫鬟禀报周栖来了，周恢正自然不见。丫鬟毫不意外地出去学舌，没一会儿门一开，周栖径自进来了。
周恢正不悦，撂下笔，“谁让你进来的。”知子莫若父。他只瞥了周栖一眼，就判断他今日来者不善，脸色不禁比往日更严厉了。
“我来问父亲一件事，十分重要，谁也拦不住我。”周栖的眸子异常明亮。他过于专注地看着周恢正，反而显得对周围环境感知迟钝。
周恢正替他打发了丫鬟，等人出去关了门，方淡淡问，“你要问什么。”
周栖将手中的信放在桌上，“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他声音有些颤抖，“是真的么？”
周恢正身形微僵，仿佛被遥远的记忆击中，泄露出一丝真情。他很快恢复常态，伸手将信拿起展开，目光逐行扫过。
他在看信，周栖在看他。他全程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似乎已了然于胸，早有等待。
周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其实来的路上他就认命了，只还抱有一丝幻想，“十二年前，父亲真的杀过人？”
他几乎没有力气说出那个字，一条血淋淋的人命无论如何都太重。他是云州的混世魔王周三爷，御下严厉毫不容情，但打罚与谋杀毕竟有一线之隔。他无法想象，正直得甚至有些古板的父亲，会是一个杀人凶手。
周恢正十分平静，他根本没想否认，直接点头，“是。”
周栖暗暗攥起拳，“杀的是朝廷派来云州的钦差。”
周恢正眼也没眨，“是。”
周栖哑然，他不知还能问什么。周恢正反问，“这封信哪来的，都有谁知道。”
周栖不由想起玉公子，直觉他并没有要与周家为敌的意思。他不想牵扯同心姐弟，况且目前还不清楚玉公子究竟有什么牵扯，“父亲别问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年父亲和大哥到底在谋划什么，像这样杀头的罪名还有几桩？”
周恢正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迟疑，“是贺执么？”
周栖着急，“父亲怎么还不明白，重要的不是别人能查到什么，而是你们做了什么。事情做下就会有蛛丝马迹，只要有心查，翻出旧案是迟早的。”
周恢正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周栖叹气，“大哥是不是在为晏王效力，父亲是不是为晏王杀人。”
“是。”周恢正依旧简短道。关于这些，就算他不说周栖也已知道了。
“每年送京的财物是不是给晏王的，他们拿去干什么了？”
周恢正顿了顿，换了答案，“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都什么时候了！”周栖低吼出来，埋藏多年的委屈一股脑爆发，“我为周家操持了这么多年，年年为那一船东西忙得焦头烂额，连婚事都被你们当成算计的筹码，如今我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么？”
“婚约还不是被你毁了，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有半点做大事的担当稳重么。”周恢正冷冷道。
周栖如被当头一击，他悲哀地望着父亲，眼里憋着泪水，“那我总有资格知道，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周恢正沉默了。他低头按着眉心，难得在人前露出脆弱疲倦的神情。
周栖上前抓起那封信，仿佛抓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灼得他体无完肤，“该不会是你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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