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栖在风雅阁连醉了三天。
玉公子本不愿收留，可看他烂醉如泥的德性, 送回去怕同心难以伺候。况且周栖醉后说胡话, 把爹娘同心翻来覆去念了个遍, 玉公子怕他姐听了心软。
到了第三日入夜，周栖从昏天暗地的睡梦中醒来，伸手去捞地上的酒坛, 发觉个个都空了。他不满抬眼，“酒呢。”
“你闹三日也够了。”玉公子抱臂, “要不是看在我姐的份上, 我早把你扔大街上自生自灭。我昨天给我姐送信保平安, 她很担心，让我赶紧送你回家。”
周栖嗯了一声, 趴在榻沿不动, 片刻就又响起了鼾声。
玉公子耐心耗尽，上前一把提起他的后领, “周老三, 你是故意赖在这监视我的罢？是来恶心我的罢？”
不怪他怀疑, 周栖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嘴里都没停过念叨。玉公子表面冷漠，实则满心好奇那盒子里到底有什么, 可一问周栖就立刻不说话了, 倒头就睡。
周栖被勒着脖子也毫无反应, 身子一翻掉到榻下。玉公子险些被砸了脚, 往后退开一步, 忍无可忍端起门口盛水的铜盆，兜头就泼了下去。
周栖在梦中迎来一场瓢泼大雨，连打了几个寒颤，这时天上一道惊雷劈在他头上，震得他骤然惊醒。
玉公子倒完水还把铜盆砸了过来。
周栖捂头坐起，“你疯了！”
“小爷受够了，赶紧起来滚。”玉公子踢他，“别以为这耗着就能留住我姐，限你三日把人给我送来，不然烧了你家房子！”
听到玉公子旧事重提，周栖原本愤怒的神色顷刻松散，勾起无限愁绪。他烦躁地搓了搓脸，摇摇晃晃站起身，“开口闭口就这一句，烦不烦。”
玉公子一把抓住他，“你到底应不应？”
他年纪不大力气却很大，周栖被他拽着挣脱不得，伸出另外一只手开门，“我回去看看你姐。”
“你甭想装可怜哄人。”
周栖无奈，“我都这样了，还用装么？我现在心里乱得很，也许见到她就明了了。”
玉公子半信半疑，打量他神色寂寞，不像有心玩笑的样子，“那好，你等着。”
周栖不知他又干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只昏昏沉沉地呆在门口。余光瞥见过道转弯处人影一闪，看侧脸有些熟悉。
玉公子拿着一件大氅出来，递给周栖，“借给你。”
周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才想起自己已全身湿透，同时心中啪地一声弦震，也想起刚刚那人为何熟悉了。
那不就是贺执么。
他开始没有想到，是因为朝廷有令官员不得出入烟花场所，而且贺执那通身正派的样子和月巷格格不入，他自然而然在搜索记忆时把他摒除在外。
周栖有些疑惑，随手接过大氅披了，又随口和玉公子作辞，迈步就跟了上去。
快到玉公子登台的时候了，风雅阁人满为患。贺执非常低调，穿着不起眼的常服，身边没带随从也没用小二接引，上楼穿过人群往雅间走去，显然是有约在此。
他走到最里面的房间，直接推门而入，闪过身子就立刻掩上门，十分小心。
周栖许久没见他来找茬，放在以往周栖会巴不得摆脱这个累赘，如今他已知道周家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贺执放弃追查是不可能的，他的安静只能是为酝酿更大的波涛。
周栖还没有想清楚自己要看什么，脚下就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风雅阁也算是风月场所，门上雕花格糊的是茜影纱，往里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既朦胧旖旎又保护客人身份。
周栖不动声色站了一会儿，听不见也看不见，一开始的犹疑不由淡了。也许只是贺执道貌岸然，下班来逛月巷而已。
周栖正打算离去，风雅阁的小丫鬟来送酒菜。他脚下一顿回头，小丫鬟敲门而入，顷刻间周栖只觉头皮都麻了一下。
贺执背对门口坐着，桌边还坐着一人，周栖无比熟悉，一眼就认出是周恢正。
心里登时涌上无数猜测，两个最不应该出现在风雅阁的对头，竟然一同在雅间把酒听戏。恐怕这不是握手言和的欢心景象，而是暗流涌动鸿门宴。
周栖脚下一转贴过去，不动声色附耳在门上细听。楼下越来越热闹，喧嚣传到楼上，饶是如此他还是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忙扒着门纱去看，只见一个人影靠在另一个人影身上，似是醉倒了，正被拖着往里屋走。
周栖如堕冰窟，一个吓人的念头攫住他的心神，愈演愈真。母亲留给他的信上言语还历历在目，父亲十一年前就为晏王杀过一个官员。如今贺执在云州紧追周氏不放，意图撼动晏王势力，不止一次逼得周家避无可避。一个人突破人性底线开了杀戒，往后就很难停下，就像野兽初尝鲜血之后，食谱中就永远多了一个选项。
想到这周栖放心不下，上前敲了敲门。里面的动静停下，似乎在侧耳探听。他竭力用轻松的口吻，“贺兄，我是周栖，未料今晚在此幸会，何不一起喝一杯？”
里面半晌没有应答，他直觉不对，酒也醒了大半，伸手推门发觉从里面插上了。风雅阁这种地方最怕客人喝多了玩出事，不允许反锁房门，只有一根门栓插着。一般来说只要客人插上门，大家就识趣不去打扰，可若真的闹事，也可将门从外面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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