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栖准备妥当, 动身上路，周植送他出城。郊外满目金黄秋色, 天上淡云层层如纱，雁阵南飞，
“你这次去不同以往, 没有公务在身，路上可以缓行, 别贪黑赶路。”周植这些话已叮嘱过两回, 还是絮絮叨叨不停，“你儿子刚满月，你就要出这趟远门，实在强人所难。原本该是我这种了无牵挂的人去，只是老太太不会放心，恐怕我折在半路。”
“二哥何必发此伤感之语。”周栖反过来劝他，“二嫂过世已有一年, 如今咱们家渐渐有了起色, 你也该考虑续弦的事。老太太嘴上不说, 心里必定记挂着。”
周植想起亡妻，不免怅惘, 摇头道, “别说我了。你见着父亲替我请安，需要什么东西就让人回来送信。你在外无需惦记云州, 我这两年跟衙门的人混熟了, 外头的事自会打点。府里有弟妹管事, 还有芳细帮衬，是万无一失的。”
“你别抬举她了。”周栖忙打断他，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又想起什么，“再说芳细就要放出去配人，还能帮衬多久。你娶一门亲事为老太太分忧，才是长久之计。”
周植微微一怔，“配人？什么时候的事。”
“我听屋里人说起的，许是今年内。她年纪大了，还不是老太太舍不得才拖到现在。”周栖见他若有所思，便道，“咱们是一块长大的情分，待她与一般奴婢不同。我手下管事们年纪都不般配，你那若有可靠的人选，尽可去提点老太太。”
周植嗯了一声，点头不语。周栖信马由缰，又说起旁的。
同心将周栖打发走，房里还剩一个小的，奶娘轮流哄逗，每日热闹非凡。小三爷满月后，周老太太就顺水推舟抬了她的名分，府里没有大办，众人却都得了消息前来道喜。她调理好身体之后，依旧行使管事之权，且有三奶奶的名分，凡事不必再过问周老太太，大家都安心省事。
这日同心带着奶娘，例行去给周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一见孩子就叫抱到身边去，“眼看入冬了，可要小心着凉。以后就在奶奶房里睡罢，这儿的炭火暖和。”
奶娘不禁回头去看同心，怕当娘的舍不得，同心却笑道，“多谢老太太，我们可得空偷懒了。”
周植恰好也在，跟着起身去瞧孩子。周老太太叫他，“你这病过人，别逗他。”
“我就怕这个，所以连手都不敢伸。”周植手一直拢在袖中。
同心一听这话不禁瞥了他一眼，果见他面上有些憔悴，鼻尖通红。芳细端着药从外面进来，周老太太吩咐，“让二爷喝下，发发汗就好了。”
周植躬身接过药，“本来是给老太太请安，谁知成了讨药喝，劳烦姐姐。”
周老太太道，“你快喝罢，可怜巴巴的。你房里的人都没眼色，怎么把主子伺候成这样。”她说着吩咐同心，“赶明派几个精明能干的过去。”
同心正色应下，周植反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自己疏忽了，没穿外氅就出门，谁知偏遇上变天。”
“爷们的心思不该在这些上头，还是伺候的人不警醒。最近换季，让她们把你房里的皮货都拿出来备着。”周老太太还是不放心，“芳细过去帮忙收拾。”
芳细答应，周植眼中不禁泛起一星光亮，捧碗低头将药汁一饮而尽，接过茶漱口。小丫鬟进来回，“二门外小厮通传，说衙门有事请二爷过去。
周植忙擦擦嘴，告辞退出。周老太太一听衙门有事，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发慌。同心知道她胆小着急，便不动声色与芳细金兰在旁陪着，直到周植回府。
周植不等老太太派人去问，一回家就来禀报。他面色凝重，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下喑哑开口，“知府大人召我们过去，说上月十八，皇上在行宫驾崩了。”
这一句如阴天里的一道闷雷，将众人脸上的笑意隐去。
周老太太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晃了晃才被芳细扶住坐稳，“咱们虽远在云州，但祖祖辈辈都受主子庇荫恩惠，服国丧要从严，家里谁也不能出岔子。”
皇帝已经卧病许久，上到朝廷下到各府县，其实都有所准备。大家惊愕过后，都渐渐适应，商量起服丧的时宜。同心却忍不住开口，“可立了新君？”
周植一拍脑袋，“这事忘了说。皇上晏驾前立宁王为储，暂代国事。礼部要等大行皇帝丧仪过后，再办登基大典。”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消息，朝野上下早有传闻。如今尘埃落定，结局渐渐凸显确凿，同心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下去，不知是欢喜还是惆怅。
京中这段日子一定是波诡云谲，剑拔弩张，可那些都与云州相距千里，恍如隔世，与她再没关系。
云州里各家族都有准备，事到临头不废礼数。周家也有条不紊，搭建祭台，合家服素。周植亲自回来报完信，便回到衙门，与有官衔在身的人一同斋戒。周家是老世族，规矩多，不仅没有丝竹管弦，连稍微大声说笑都不许。周老太太带头茹素诵经，下面仆婢小厮们也跟着如此。
同心白日操劳服丧事宜，晚上清净下来算周栖的路程，不知他那边下雪没有，如意随兴记不记得给他添衣。
周栖赶到周恢正被贬的金光县时，皇上驾崩的消息仍辗转在途，尚未传到这穷乡僻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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