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栖五脏六腑都仿佛烧成了灰，可还是要打起精神去见周老太太, 反过来给她宽心。
周老太太躺在床上犯头疼, 也顾不上问金光县的事, 拉着周栖哭诉，“燕哥儿你说，怎么好端端的刘知府就说她是钦犯啊？是不是抓错人了。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栖屏退众人，将实情向她一一说明。周老太太听完, 眼中不由灰败下去, “连皇上都下旨了, 咱们如何拗得过，人只怕是要回不来了, 我的重孙子也见不着了。”
“老太太放宽心, 我再想想办法。”周栖提着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告退。芳细送出来想安慰几句, 可他都无心理会, 浑浑噩噩回到自己与同心的小院子。
走的时候这立还热闹得很, 管事婆子们接二连三进来回事，同心在窗下榻上坐着问话，奶奶在地上抱着小三爷逗弄, 孩子咯咯直笑。
他临行前那一晚, 她还特意让奶娘把孩子带出去睡, 夜里夫妻两个说悄悄话, 月光就映在窗纱上, 一点困意都没有。
周栖在床边坐下，缎面上还有微微褶皱，仿佛她才刚刚起身出去。柜子半开着，里面的衣裳被抽出来掉在地上，她向来整洁，走的时候不知有多匆忙。孩子的拨浪鼓落在枕边，周栖拿起来攥在手里。屋里空落落的，凛冬的风从外头直吹入心底。
周家三爷娶奴婢为妻的事，就曾在云州引起不小的议论，不过也仅限茶余饭后的艳谈罢了。谁知才过一年，这位三奶奶就离奇失踪，周家对此讳莫如深。市井中议论纷纷，有说与人私逃的，有说是狐狸精成仙的，可都解释不了连带离去的周家嫡孙。
那位小少爷从出生就备受宠爱，满月时更是风光大办，若说三奶奶做了抹黑门庭的事，周家可以不顾她的死活，可不能连嫡孙都不要了。还有人说那天看见知府去周家，还带走了二爷，事情愈发扑朔迷离。
有与周家交好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要登门去旁敲侧击地打听，周家却闭门谢客，外头的事务都由蔡全来操持。
等到年底各家走动、消息流通起来，大家才知道二爷周植已回原籍重修祖坟，三爷则接到朝廷派下来的差事，随西北将军去犁州整兵，编入了随营卫。
今年是新君登基元年，外省大员都早早赶回京城，不敢有丝毫怠慢。国丧期间，京中过年的气氛不浓，然而私下里的结交走动都颇为频繁。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宁王党跟对了主子，这回可谓得势，宁王世子更是直接封王，他原来就是世子，往后如不出什么差错，顺理成章就该是太子。这帮外放官员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自然要与新贵结交。
冯流莹的父亲照例回京述职，她与母亲冯周氏也一并前来。冯父整日与故旧同僚约见叙旧，冯流莹母女也有许多亲朋要拜访，见完冯父上司的夫人，又送了年礼，冯流莹便央着母亲去找海棠。
这是海棠嫁到京中过的第一个年，她在这没什么亲人，见到冯氏母女十分开心，带她们与守备母亲两厢见过，便将人迎到自己房中，三人执手相看又哭又笑。
“五姑娘俨然一个大人了，有当家主母的气派。”冯周氏端详海棠，见她脸色红润，眼角眉梢都是安然恬静，不禁笑道，“还是你命好，得了一个好姑爷，出阁的时候也凑巧。”
“姑妈少取笑我，听说表姐的亲事已定，成亲后就可常住京中，我也能有个伴。”
冯流莹啐她，“好没长进，什么都说。”
冯周氏拦她，“咱们一家人，私下有什么不能说。”
海棠笑道，“差点成了一家人。”
冯流莹知道她意指自己周栖的事，脸上愈发红了，转过去喝茶不语。冯周氏不以为意，反倒被提醒想起周栖来，“听说燕哥儿娶了那个奴婢为妻，连孩子都有了，可母子两个不知怎么就给周家扫地出门。我一直没回云州，写信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海棠说起这事也一头雾水，“我还不比姑妈消息灵通，前些日子才听说。这事听着就不像真的，三哥三嫂那般要好，怎么会把人赶出去呢。”
虽然不明缘由，可三奶奶和孩子不在周家是确凿了，冯周氏不免惋惜感慨，“到底是门不当户不对，一时喜欢纳个妾便行了，娶妻这样的大事还是欠思量。周家那样的深宅大院，岂是谁都能立得住的。”
大过年的她不想多提，转而问海棠，“姑爷过年也不在家么？”
“他军中有事耽搁了，才启程返京，也不知赶不赶得上。”
“他常年在外当差，你要尽到侍奉长辈的职责，不能像在家时任性。”冯周氏说着又想起来，“这月十六皇后在宫中设宴，请四品以上外任官员的妻女，到时咱们一块儿去罢，也好有个照应。”
海棠正有此意，便与她们约定。正好守备的母亲派人来请客人去用午膳，她们这才散了。
腊月十六将近年节，外地入京的官员都陆续到齐。皇后在宣仪殿设宴，邀请四品以上外任官员妻女前往，以示亲切体恤。这些命妇要么陪夫君赴任，要么在京操持家务。因为夫君不在京中，日常交际本就比京官的家眷少，品级低的就更不出门。
海棠是第一次入宫，难免紧张，幸好有冯流莹母女陪着，教她进退礼仪。车轿在万寿桥外停驻，由太监宫女指引，命妇们下车步行入宫。
时值傍晚，天边一抹彤云，映着宫墙的红砖琉璃瓦。万物的轮廓模糊下去，白日里的肃穆也淡了，慵懒的夜才刚刚开始。
一路进入后宫，豁然开朗。宣仪殿上灯火辉煌，将大殿映得白昼一般，已有许多命妇携女在席中就坐，却鸦雀无声。非常时期，大家衣饰都尽量简朴。即便如此，空气中还是交织着淡淡香气，一举一动间金玉钗环闪耀，如繁星坠入人间。
海棠不由暗暗吸了口气，守备的品级与冯父差不多，她们三个坐在一处。海棠甫一落座，不由伸头往里观瞧，见主位空着。最里面正襟危坐着零星几位命妇，都是诰命服饰。晚宴还没开始，海棠已觉拘谨得累，小声问冯流莹，“皇后娘娘什么样，姐姐可见过？”
冯流莹轻轻摇头，“她原做宁王妃的时候，深居简出，从不与外臣结交。”
她们的位置靠近门口，进来的人都从身边经过，海棠闲来无事便侧目观瞧，大多是像冯周氏这样带着女儿来的，像她这样年轻的四品夫人不多。
“怎么这些官员的女儿年纪都差不多？”她看了一会儿，好奇问道。
冯流莹牵起嘴角，似笑非笑，“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们自然要带家中适婚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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