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们陆续到来，座中渐渐坐满。时辰已到, 大家都不时望向门口。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 显是许多宫人簇拥而来。众人忙伸头张望, 只见两个女官扶着一位老妇进来，着石青色五爪四龙吉服，头上冠戴八颗南珠, 冠下露出花白鬓发。
海棠还不知来者何人，四周有眼色的命妇们已纷纷站起, 行礼笑迎, “拜见老王妃。”
老王妃笑道, “都来了？真好，宫中许久没热闹了。”
冯流莹也拉着海棠起身参拜，小声道, “这位想来就是郑老王妃，郑王是当今皇上的伯父。今晚太后没来，郑老王妃是席间辈分最大的。”
海棠不用她说也看出来了, 这位老王妃身份尊贵, 坐在里面那几位年长命妇也都起身，出席扶老王妃上座, 笑语寒暄，殿内终于有了些生气。
等了片刻，海棠肚里开始咕噜作响, 才见两列宫女低头进来, 捧着宝扇、香炉、漱盂等物, 径自行到主位侍立，太监随后跟进，将拂尘往臂上一搭。众人一见这个阵势，便知皇后就快到了。又过一盏茶工夫，皇后宫中的掌事太监终于进来，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皇后驾到。”
众人忙起身出席，跪倒迎驾。郑老王妃年事已高，已获恩准免了跪拜之礼，但仍由宫女扶着起身恭迎。
海棠跪在门口最先瞧见，不过不敢抬头，余光只能瞥到明黄袍摆。她记着入宫前学的礼节，与众人山呼叩头。听见太监高声叫免礼，方又跟着众人起来，不敢快半步，也不敢落下。
“今年是陛下顺承大统的第一年，也是本宫首次以皇后身份宴请诸位。过去几个月中，国家历经先帝崩逝，南方水患，西北战事，陛下与群臣勠力同心，方能渡过难关。临近佳节，本宫略备薄宴与诸卿欢聚，同时也告诫你们与本宫自己，谨遵祖宗遗训，勤勉持家、你们的夫君都是地方大员，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才能为朝廷分忧。”
皇后训话，众人不敢归位，都立在原地听着，听完复又跪下谢恩，“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训。”
面子上的工夫做完，皇后这才微微舒缓了语气，霭声道，“都平身入席罢。”
海棠跟着落座。她离得较远，往殿上望去，宫灯如火树银花，在皇后周身笼罩一层光辉似的。皇后保养得极好，看去不到四十的样子，虽穿明黄吉服，但脸上只施薄粉。她话不多，端坐在那自有威严。宴会也是一切从简，没有丝竹管弦，显是事事虑着国丧，不敢有丝毫逾礼。
宫女们鱼贯而入上菜，皇后正问候郑老王妃，“王妃一向可好，王爷可好？昨日派去府上的御医如何？”
老王妃笑道，“胃口倒是不错，只是又掉了一颗牙，吃东西也不便利了。”
皇后指了指自己桌上的一碟红枣芋泥糕，“这个蒸得熟烂，送与老王妃去。”
宫里御厨已给老王妃备下了利口的东西，这一碟芋泥糕是以示亲近，老王妃乐得笑纳，“多谢皇后娘娘。”
海棠听她们你来我往地寒暄，十分无趣。她面前桌上只有那么一点东西，虽然宫中御厨手艺绝伦，简单的东西也能翻出花样来，可这样正襟危坐地吃饭实在太累，吃到嘴里也没滋味。她目光骨碌碌地乱转，落在皇后身侧，忽然低呼了一声，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
冯流莹正专心用膳，听见吓了一跳。海棠声音虽不大，但临近的几位命妇听到了，不由回头查看，见她年轻，想必是初次参加宫宴。侍宴的宫女忙过来将筷子换了，冯流莹轻咳一声，以目示意海棠不可造次。
海棠却顾不上别人或嘲笑或审视的目光，等她们都转回头去，她悄悄探身对冯流莹道，“姐姐，你快看皇后身旁那个人。”
冯流莹以为她又淘气，不想理会，目光却不由自主瞥了过去。皇后身边站着一位吉服女子，她正将那碟芋泥糕拿起交给宫女，宫女低头接过，下阶送给老王妃。那女子手里则拿着银箸，不时给皇后布菜。冯流莹一看之下有些眼熟，仿佛在哪见过。能在皇后身边侍宴，不知是哪位得宠王爷的妃子。
她正努力回想，海棠在旁一语点破，“那不是我三嫂么？”
冯流莹脑中轰了一声，目瞪口呆，她再往殿上看了几眼，越看越像。冯周氏见她俩窃窃私语，不由以目询问，冯流莹轻声说了，冯周氏也吓得不轻。娘儿三个六只眼睛都盯着殿上，看得都快记不起同心长什么样子，还是不敢确定。
冯周氏转头去问另一侧的夫人，“娘娘身边那位，可是谁家的王妃？”
皇后、太后身边的侍宴之人虽为伺候，但不是随便让宫婢做的，向来是深得信任又善解人意的公主或王妃。那位夫人也正关注皇后的身边人，见有人问，巴不得一声故作高深道，“那位呀，不是王妃胜似王妃。那是翰林院李学士家的嫡女，三年前李家获罪，她流落民间。先帝大行前赦免了李家。陛下甫一登基，就给李学士官复原职。”
她说着往殿上使了个眼色，“这位原本就深得皇后喜欢，这不在外转过一圈儿，又回来了。”她刻意将转过二字拖着说，冯周氏想问时，她又摇头不肯再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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