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为首的红衣人进到宫殿里时,木人仍旧坐在棋桌边上,下它那不知何时是个头的棋。
它仍是那副滑稽可笑的幼童模样:两团红脸蛋,纸糊的衣衫,脖子上挂着长命锁。不知是不是错觉,它看起来比前几天大了一整圈,就像寻常人家的小孩长个子。
坐榻有点高,它的两条木腿够不到地,悬在半空晃呀晃的,一只纸糊的小鞋险些落地。
“主人,有何吩咐?”
红衣人硬着头皮开腔。
和外边游荡的木人相比,她们自然是更得这魔物看重的。这份看重有时让也她惧怕不已。
“叶家那小子进去也十多天了,差不多是时候了。”木人捉起一枚棋子放到另一边,见那红衣女没有立即领命离开,乜斜了她一眼,“怎么,你似乎是有话要说?”
“主人若是要他忠心不二,何不把他做成傀儡,那样他……”
木头人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仿佛已看穿了她心底的那点小九九。
那天叶惟远的热血流到她的手上时,被那温度烫得一哆嗦的她终于意识到,哪怕一切行动和生前无异,她也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再多的脂粉都掩盖不了那死人独有的泛青肌肤和浑浊眼睛。她憎恨那些活着的东西,恨不得他们都能变成这副模样,好好品一品她受过的苦。
“你莫不是怨恨我把你变成这样?”
“我没有!”
反驳得太快,反倒有点心虚的意味在里头。
“没有就没有,这么激动做什么?”
心底最隐秘的想法被堪破,她侧过头,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即使看不见,她也知道那木人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就在她身上打转,烧得她哪儿都疼。
“主人,是属下错了,不该对您的事多嘴。”
半晌后,她终是服了软,跪下来磕了好几次头,磕得额角都泛起一点青紫。
她担不起得罪这魔物的代价——她终归还是怕的,做活尸总比再死一次的好。
“去带叶家那小子来见我,再不去就迟了。”
听木人的口气,此事算是暂时翻了过去,逃过一劫的红衣女提起裙裾急急忙离开,步伐声急得好似身后有恶鬼在追赶,没一会就听不见了。
大殿里才安静下来没一会,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撕裂了沉寂的空气。
木人循声望去,发现这哭声是一枚通体漆黑的小棋子发出的。这棋子不过小拇指大小,雕刻成婴孩模样,尖尖的指爪、凶恶的鬼面与哭泣时口中尖利獠牙无一不栩栩如生。若是尹静等人在此,定会惊呼它和李襄君腹内鬼胎一模一样。
还不等木人将这的棋子拿起细细观看是哪里出了岔子,它就碎成了一片片的,再无回寰余地。
木人歪着脑袋稍微想了下便知是鬼胎的事情暴露。
“叶风城,太迟了,你发现得太迟了。”
它找到刻着叶风城生辰的木人,轻而易举就将其捏成了齑粉。
“他已落到本座手里,你阻止不了本座的。”
据传,人死后会先渡过一条长河,然后再到十殿阎罗那里接受审判,根据生前的所作所为决定是该去投胎还是下阿鼻地狱受苦。一切都建立在能抵达河的对岸的前提上——没有拿足够钱财贿赂摆渡人的亡魂都会被抛入冥河里,在那连羽毛都浮不起来的死水里挣扎,被沉没在水底、怨恨了千万年的恶鬼们撕成碎片。
这么说的话,他应该是死了。
因为他被血池里的那些鬼魅撕碎了,又重新拼凑了一个不像他的他出来。
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答案不重要,死人是不需要过去的。
没有过去也看不见未来,时间的流逝就失去了意义。
那些腥臭的液体浸透了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他在其中翻滚,嚎叫,后来就认了命,变成了一只可怕的恶鬼,蛰伏着,等待新的猎物进来,重蹈他的覆辙。
这天,他依旧没有等来新的猎物,倒是等来了一只冰冷的手。
他起初不愿意离开,因为这猩红的液体是那样温暖,暖洋洋的,几乎要化去他的灵魂。可那只手的力气很大,扣着他的肩膀不让他退开,他无奈,只得顺着那人的意思浮上去。
离开了血池,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很冷,冷到了骨髓里。像游魂一样飘荡了那么久,他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手指——原来有躯干是这样的一种感受,不自由,被束缚。
他睁开眼睛,和这面如浊雪的红衣女面面相觑。
在那双浑浊的眼里,他见到自己的倒影:满身都是血,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是亮着的。
“清醒过来了吗?”
嫌这扰了他清净的女人碍眼,他抬手掐住那纤细得仿佛不足一握的脖子,慢慢收紧了手指。
被掐住了脖子的女郎不慌不忙,巧笑倩兮,如不安分的蝴蝶,震得他手心里痒痒的。
她看起来太过平静了。感受不到那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他焦躁地将她按在了石墙上。
“主人叫我带你过去见他。”
因为发声的部位受制于人,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叶惟远松开手,阴沉的目光冷冷地盯着她,像发现猎物的野兽,哪怕是见多识广的红衣女也不由背脊发寒,差点以为是正殿里的那魔物在看她。
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叶惟远哪怕是入魔,也是安静的。
现在那些属于人的优柔寡断都不见了,只有饱含恶意的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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