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闻雀来说，从外边看往里看的时候酒楼每扇窗户都是亮的，等进到里边以后才发觉大堂内昏暗得远超她的想象。
头顶悬挂着无数盏红灯笼，投下迷蒙的暗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荤油冷了后散发出来的油腻气味，大堂正中央只摆了一张足足能坐十七八人的大圆桌，上边摆满了各色佳肴，而二楼的几面栏杆后边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飘荡的帷幔后面究竟有些什么。
“看起来今夜只有我们一桌客人，不入座的话是不是对不起主人家这番苦心？”
闻雀正想跟他说小心些为好，就听到椅子拖过石板砖发出的刺耳噪声。
那两个人拖开椅子入座，闻雀简直看不懂，“你们做什么？”
“你也来坐下。”见她还站在原地不肯动，穆九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忘了之前答应过我们什么？”
他说话的口气不算多么严厉，可她的身体立刻先于意识动了起来，等回过神来她早就按他说的坐下。
坐定以后，她手脚都不知道要摆在什么地方，头一抬就就对上一片浓烈的血红，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副挂在正对大门墙壁上的画，画中只有一样内容，那就是无穷无尽的大火。
这火像是从地狱的最深处烧过来一眼，光是看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刺痛起来，好像真的是在被火灼烤。她慌张地错开视线，这家酒楼里处处都透着古怪，哪怕就这么坐着都令她如坐针毡。
“给我说说这桌上都有些什么菜？就按你看到的说。”
不知是不是想要缓和气氛，穆九忽然这样说道，而坐在他旁边的薛止则是盯着桌子一言不发。
闻雀想说你眼睛长了做什么，可被那种沉沉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肯跟自己说话实在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有酱肘子，蒸山鸡，这个好像是狸子肉，那个是梅花肉，远点的我看不清楚，感觉这一桌子全是荤菜……唔，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喜欢吗？”
先从摆在自己面前的那几碟说起，说道一半她余光瞥见穆九脸色不怎么好看，连那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薛止都有露出了明显的嫌恶和反感，仿佛她在说什么极其倒胃口的事情。她看看桌上的菜肴又看看这两人，心里更加疑惑，“我哪里说错了吗？”
穆九缓了缓，“应该是没错的。毕竟就算你说错了我也看不出来。”
至于另一边的薛止干脆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阿止……”穆九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薛止的脸色没有好多少，但态度起码软化了一些，不再那样紧绷。
她实在受不了这两人打哑谜一般的说话方式了，“你到底看见了什么？这里不是酒楼吗？”
在他们还没有进来的时候，这两个人就有些她不能理解的行为。但哪怕再古怪，她看到的东西应该不是假的……假的？她隐约感知到了什么就是抓不住关键。
“晚些时你会知道的。”
说完这一句话以后穆九就不再搭理她，跟薛止喁喁哝哝地说起悄悄话来。她百无聊赖，低下头打量摆在面前的筷子——反正只说是不能入口，看看应该没什么问题。
乌木做成的筷子尾端镶银，摆在红釉瓷筷架上，她试探性地摸了下，比她想得还要重上一些。居然是实心的，她心里有些惊叹，接着就看到摆在自己正面前的那道梅花肉。
这肉好像是先过油再小火慢炖，看着就极其香酥软烂，裹在亮红的酱汁中间，让她悄悄地咽了下口水。
她真身是灰雀，就算化成精怪饮食喜好也和做鸟的时候差不多，偏好泉水和野果，可今日这色泽红艳的烧肉对她充满了平时不曾有过的吸引力。她的肚腹是时候地响了起来……只是尝一口的话应该没事的吧？那两个人好像在说些不方便让她听见的话，一点注意力都没放在她身上，她悄悄拿起那沉甸甸的乌木筷子，朝着这诱人**伸出手。
就在她的筷子尖要碰到之际，她的肩膀被人按住，整个人的动作便戛然而止。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不要碰。”
她的半边身子被强硬地扳过来，对上那双含着温和笑意的绿眼睛……绿眼睛？她打了个激灵，乌木筷子从手中跌落，落在地上却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现在的她根本顾不上这么点小事，“穆公子。”她又惊又怕地喘了口气，想起他和薛止曾经警告过自己的，想说自己不是有意的又觉得怎么都说不出口。
刚刚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只觉得好馋好饿，想要不顾一切地抓起。假如这两个人不在这里，自己是不是已经把那块肉吃了下去？想到这里，寒意如蛇一般沿着脊髓攀爬。
幸亏银葵姐姐让这两个人跟自己来了，她从未如此庆幸过。
“嗯，醒了就好，小心一些。”穆九收回目光，继续和薛止小声说话。哪怕没有摆出拒绝的姿态，仅仅是这样交谈，她就觉得自己被排除在一个她一无所知的世界之外。
这下她再不敢看任何东西，生怕再在什么地方着了道，就这么呆愣愣地坐着。
周遭都很安静，安静到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听到些许模糊的气声，还有衣料发出的窸窣摩擦……有什么很凉的东西从她的脸颊边擦过。风？哪来的风？她仰起脸，二楼原本空荡荡栏杆的栏杆旁好似站着无数白影，等她揉揉眼睛再看就没有了。即便人影消失了，那被人窥伺着的感觉还在，她感觉得到无处不在的视线——阴冷，黏腻甚至是贪婪——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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