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释寒枝提着灯来到与点他们的房间。
“考虑好了吗？”
柳朔长已经躺在床上了，与点还正襟危坐在桌边认真等着释寒枝。
“如果我们跟着你走，你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呢？”与点问道。
“飞土会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等到了那里再做具体决定。你可以选择跟着我们，也可以选择自己去别的地方。”
柳朔长半坐起身：“跟着你们混？”
“死心吧，飞土不会招你们俩入伙的。”
柳朔长在昏暗的灯光里翻了个白眼：“我们没想跟你们混谢谢。不要把一个被喊打喊杀的组织想成香饽饽好吗？我只是关心广陵咒交给你之后的事，我能不能拿到钱？能不能从此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划清界限？”
释寒枝微微挑眉：“我以为你关心自己的身世？还有你身上封印的血魂？”
“和这比起来，我更希望把我娘和妹妹接出来好好生活。”
与点回过头看他，柳朔长在床上脸朝里，看不见他的表情，与点为这句话感到一丝奇怪。
释寒枝道： “你们难道就不想一想，如果匡允拿到广陵咒，会发生什么大事吗？这个国家可能会落进他的手里，很多——”
“这才是跟我们没关系的事，”柳朔长打断他，“谁拿到天下，谁生出事端，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的生活其实不会有什么改变。”
释寒枝半张着嘴，答不出话。
这些年来他跟着荆毅大哥到处跑，怀着一腔热血遍访故人，习惯了忧怀愤慨，习惯了把这份决心当成毕生的精神支撑，每个属于他们阵营里的人，看向彼此的目光炯炯，带着悲天悯人的热情。他早就把这些当成理所当然的事了，世界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现在居然有人告诉他，这些跟他们毫无关系，根本不是大事。
释寒枝自嘲地笑了一下。
“那我给你们交代一下这几天需要注意的事吧。三月十七之后，你们想要的飞土都会尽力满足。匡允选在三月十七来看广陵咒，是因为十七日是新人节的最后一天，所有入选名单已经统计完成，他来验收，住在折美楼，以此来掩盖他的真实目的。”
“新人节？”与点打断了释寒枝。
“三师门要开始招人入学了，上都每年三月初三都会有新人节。”柳朔长道。
“三师门？不是有五位师尊吗？”
“五位师尊里，北咸谷一直是赫连家族把控的，他们能预知天象，因为家族之前和妖族有混血，普通人没法进去的。中原的那个谢俟榆，是个空架子，先皇念他谢家功勋卓著才封的，屁用没有，”柳朔长说，“剩下的三个，东边搞技术的，西边搞刺客，南边学打架，每年都有大把的新人想挤进去，从城到州，最后到顶端，筛选起来特别惨烈。”
“从新人节开始？”
“是啊，新人节又叫‘无名氏节’，各城都有专门的擂台，随便上去发挥，不管你出身如何、长相如何、年龄如何。新人都是戴着面具的，穿着是统一黑色布料，不能有花样。评官们有的坐在台上，有的隐藏在人群中间，就看你表现如何咯。”
然而与点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所以，中原的那个师尊已经彻底没了吗？谢俟榆已经死了。”
“你说他死的也窝囊，怎么就在家吃饭的时候突然猝死呢，”柳朔长嘟囔，“我们最后见他的时候还蛮健康。”
与点再次转过头来：“你说他是怎么死的？”
“都说他是在家猝死啊，年纪大了吧。”
与点皱起眉头：“他明明是死在战场上的。”
中原萩鹿乡。谢府。
谢殊唐离开军队已经有几天了，但这是他第一次回到家——
不，这不是他的家。
谢殊唐走在园子里，虽然是夜晚，但这里的景色丝毫不逊色于白天，或者说，除了皇宫，没有哪里能比得上这里的景致。那些金蝴蝶树散发着淡金的光芒，映在琉璃瓦上，湖中漂着灯火，被花瓣盛着，一齐漂向桥的另一边。
他没见过这景色。他怎么可能见呢？自从谢府从上都搬出去，他就没有来过这里，那是他与父亲的正式决裂。
他只记得少年时的家，没有这么金碧辉煌，没有这么大，谢俟榆还是一名骁勇的战将，连谢俟榆的白马都是神气的，他曾无数次幻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然而这一切，都在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崩塌了。
算了算，他们真的有十三年没有见面，而且，今后都不会再见。
谢殊唐没有想过那次决裂就是永别，他总以为还有时间的，还有时间打父亲的脸，让这个愚蠢的老头子承认自己的成就。但他没来得及这么做。
于是十三年的负气都变成了笑话。
“大人，这边请。”
甄戎在他身边走着，这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现在却找不出别的话来说。
“为什么这么快就把尸体处理了？”谢殊唐问。
甄戎过了一会儿才答话，他说：“因为不知道您会回来。”
“我们是脱离父子关系了，他的东西我也没想继承，但至少让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医生说，是中风猝死。”
谢殊唐猛地转过身，吓了甄戎一跳。老人仰望着对方，这个孩子确实长大了，高大又沉静，比起当初倔强偏激的十七岁，岁月带给他的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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